鱼红棠闭上眼,她知道只要一闭眼就还能回想起当年的光景。那是永远不放过她的两个梦魇之一。
她似乎又在奔跑了,无情的风穿过她的身侧,灵力耗竭的痛苦叫肺腑都快炸开,眼前白茫茫一片雾,白雾远方是变小的粟舟。
那是远去的,失去的,追不上的。
她似乎又在跌倒,一次次重重地跌倒,摔在凸起的树根下,摔在尖利的山石上,血和汗和泥和泪水都混在一起,脏脏的。
她的好梦破碎在一片肮脏里。
她似乎又在哭喊,在嘶吼。山崖之前,浩瀚却冰冷的黎明晨光将红衣女孩儿当头笼罩下来。
她的不甘她的痛恨她的撕心裂肺,那一声绝望的恸哭,都淹没在海浪拍击岛屿的巨响里。
“……就是那时候,我的脸上绽出了第一枚鳞片。”
鱼红棠轻轻叹息,她慢声说道:“我不怪阿渊哥哥,是小红糖那时候太弱,如果我跟你们一起走,可能我们三个都要死。我知道。”
临海的海浪就是在那时分开,黎光泼洒在水上。五爪金龙现身,化作高大威武的男子来到泪流满面的女孩儿面前。
“但是敖胤龙王感应到我的血脉觉醒。他找到我,说我是半血龙鲤,身上有潜力极高的真龙血脉,他要带我去东琉海。”
“原来如此。”
床榻上,白衣散发的蔺负青并不转头看她,却垂着眼低声道:“怪不得之后百年,我们都找不到你。”
他低喘一声,艰难道:“我们以为,你已经……”
鱼红棠垂着眉眼,平静道:“小红糖一直在东琉海闭关修炼,尝试激发血脉之力。敖胤龙王告诉我,妖族长寿,百年潜修算不了什么,忍忍寂寞,也就过去了。”
东琉海的海水该有多寒冷刺骨,百年的岁月该有多孤寂难熬?
那么深的海底之下,连阳光都投不进去,岂能容得下一个少女的无邪欢喜,笑音清脆?
“敖胤龙王还告诉我,你们都活得好好儿的,还做了很厉害的魔君和仙首,叫我安心。”
深海中盘坐的红衣少女,也曾无数次在黑暗中怔怔仰起头,追忆虚云山上的灿阳与微风。
那些黑暗的岁月里,支持她苦熬下去的念想,只有一个。
“他说,等我跃过天水龙门,成就真龙,我就可以变得很强很强。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强的生灵,再没有我追不上的人。”
鱼红棠的嗓音终于开始带了颤抖。
她眼角泛红,发狠道:
“他还说,我可以保护你们,他说的。”
清冷龙宫内,人鱼烛的光映着水波。蔺负青与方知渊双双沉默着。
鱼红棠道:“可是我又没追上,哥哥。”
“那天……”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那天她破境渡劫,出关跃过天水龙门,生出红鳞九爪与龙角,沐浴在百来年未见的阳光下,笑得泪流满面。
她已经可以追上最快的风,可以咬碎最烈的雷,可以驾驭最狂的水。她终于可以回到哥哥身边,把哥哥们保护得很好。
她是从心底这么坚信的。
直到……
“……那天,我先看到了阿渊哥哥的尸体。”
蔺负青斜闭了眼。饶是已经猜到是这般结果,他还是用力咬住了牙关,肩膀微微颤抖,清水锁链下的手指青白冰冷。
为什么……
为什么世间要有这般残忍的事。
“他就躺在虚云峰下……他身上那么多伤,天外神的剑插在他的胸口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伤,那么多血。”
“然后我看见你,你已经被阴气反噬成那个样子,小红糖都快认不出哥哥了。”
“我看见你举起青杖,哥哥……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