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你有多久没被压过戏了?”
临开拍前,耿怀逸听到楚宥问了他这个问题。
“《暗芒》第二百十二场一镜,Action!”
邵磊抬起手臂用力挥下,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二人,这场戏他非常看重,堪称全片的最高潮。
沈靖一终于破解了全部案件,并且识破了秦郁操控凶手杀人的方法,并且约他到树林里对峙。
过于安静的陌生环境,极大程度地对一个人的心理造成了干扰。而沈靖一没有选择警局,一是他没有逮捕秦郁的证据,二是他心底仍然把秦郁当成朋友,他想让秦郁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
他当着秦郁的面,把他对所有人的诱导一一指出。
利用受人尊敬的地位给予对方压力,在压力大到极点的时候进行不经意的暗示,对其一直处在命令状态,压榨对方的思考时间,控制对方的节奏,等等。
邵磊打算这段用蒙太奇手法穿插沈靖一的念白来剪辑,所以镜头主要集中在耿怀逸的脸上,但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开始情不自禁地向片场中另一人身上偏移。
青年静静站在原地,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视线却依稀可以看出神态从容,白色西装裁剪得体,衬得他身形修长,说不出的优雅帅气。
但邵磊却在青年的身上发现了一丝古怪的气息。
这时候,沈靖一说完了自己对秦郁的推测,轮到秦郁开口了。
镜头推近,青年俊美的脸庞逐渐清晰,风过树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抬起眼眸,对沈靖一笑了。
这个笑容的弧度和他平时完全一样,如同尺量般精准,但邵磊看着就是觉得截然不同,像一个幽灵难以捉摸,给人以各种猜测。
秦郁开始慢条斯理地反驳沈靖一。
楚宥的台词功底好邵磊一直是知道的,他声音好听,语速适中,节奏拿捏得当,如同微风拂过人心。而今天他的目的主要并不是为自己辩驳,而是在试图控制沈靖一的思维,于是这风里就带上了钩子,毛绒绒的软钩子,摇摆着从心口上刷过去,轻而易举地就汲取了对方的思维。
邵磊听得入了神,于是等到他终于把目光投向耿怀逸的时候,才发现了不对劲。
演员谈演技高低,往往讲究一个气场,这个气场受情节限制,但更受演员实力的影响。
能hold住场子的演员,即便角色处在弱势,只要他演技全开,那依旧能掌控全场。
邵磊每每拍摄耿怀逸和别人的戏份,都会担心耿的气场太强给对手演员压力,包括楚宥在内。所以在二人能做到旗鼓相当的水平,邵磊就已经喜出望外了。
但此刻站在眼前这两人,气势居然从耿怀逸完全倒向了另一方!
青年按照剧本抬脚向沈靖一走近了几步,从眼神到走姿,从一丝不苟的西装到一丝不苟的头发,每一步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有着难以言喻的战栗感,是楚宥浑身都张扬着的戏魂。
耿怀逸看着对方逼近,冷汗唰唰从背后渗出来,惶恐和不安在脊柱里流窜,他扶在腰间枪上的手微微打着颤,想要借此获得一些勇气,然后他听到楚宥笑着对他说:
“沈警官想做什么?想杀了我?还是……杀了你自己?”
枪从套中迅速抽出,沈靖一笔直地指向了秦郁的眉心。
这个人的意图是什么?他在催眠自己,他在用催眠其他人的方式催眠自己,想要他饮枪自尽。
他明明已经看破了对方所有的手法,那些只有普通人才会陷入圈套的可笑心理学暗示,但为什么他此刻真的开始动摇了?杀秦郁?他并未犯法,身为警官私自开枪杀人,和自尽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为什么要自尽?秦郁说他不属于这个世界,说他活得像个笑话,不合群没有朋友,甚至无人在意他,只有秦郁是个例外……秦郁对他很好,秦郁想他死……
邵磊观察着片场中心的二人,越看越不可思议。楚宥的气势真的压倒了耿怀逸,现在慌乱的不止时沈靖一这个角色,演员的内心也慌了。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节,都是在楚宥压迫之下的条件反射,没有经验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他们只是不由自主地被了吸引注意力。但是邵磊清楚地看见了,楚宥抬起手比枪指向他的时候,耿怀逸拿枪的动作都变形了。
一个初出茅庐的电影新人带着经验老道的三金影帝入戏,真是匪夷所思。
青年的目光可以刺破人心,一直钻到脑海最深处去。
邵磊开始考虑要不要喊NG。
秦郁在对沈靖一进行催眠,沈靖一思维混沌深陷泥潭,但是最终会挣脱出来。
他不同于常人,他内心坚定坚持自我,不受所谓“社会屈从性”的控制,不依赖他人,所以最终能够潇洒地把所有圈套反推向始作俑者。
可是现在的被全面压制的耿怀逸还能演得出这种果决的反杀感吗?
邵磊深吸了一口气,不停地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
“C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