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怪人才能与怪人做朋友。
——你是一个怪人。
自生出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你就发觉了这一点。
不容于世俗,不束于规则,倘若不给你理清一件事物的道理与逻辑,你就无法明白。
他们总说读不懂你,说你冷得像块冰,心硬得像块石头,无情得像个机器,冷漠得像个外星人。
唯独不像个人。
但你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个人类,只是脑子比较笨,还没到智力障碍的地步,一切都很正常。
自己是个再普通再正常不过的人,只是想法与周围人不大一样而已,他们却始终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
你从不觉得自己心硬,你能感觉出自己是一个敏感的小孩,有一颗敏感的内心,自己只是不明白而已,为什么不可以好好告诉你?
亲人曾向你解释过,可你仍是懵懵懂懂,他们只能叹口气,说你缺了一块。
他们交给你一本书,一本名叫《绿野仙踪》的童话书。
没多少朋友、每日过着枯燥生活的乡下姑娘多萝西被一阵龙卷风无妄吹到了魔幻异世界,旅途中遇上形色各异的小伙伴——没胆子的狮子,没有脑子的稻草人,以及没有心的铁皮人。
你随意翻了翻,了解一下目录与大致剧情,疑惑地望向自己的亲人。
他们说,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总有一天,那个时刻会到来。
到了那时,你就会成为真正的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人。
但你不知道那一刻会什么时候到来,而当它来临之时,自己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如果小姐觉得自己奇怪,那我也一样,我们都是怪人呢。』
眼前的黑发男孩静静浅笑着。
过了正午的太阳光,它在慢慢下沉,光辉在水面上闪耀的金路斑驳摇晃着,他此时还是黑头发,在这光斑的照耀下,却显出金色似的,连结着这燃烧水面的摇曳的光。
你呆呆望他,在水中沉下身体,很想往回缩。
像只蛞蝓,被撒了一点盐,想要缩回壳里,一转身,蜗居却不见了。
身体越来越往下沉。
乔鲁诺变了脸色,他收紧表情,像二周目末尾时那样盯着你。
不同的瞳色与外貌,却用同样的眼神抓住你,去窥探你的内心。
内核将要崩塌。
——他蓝色的眼眸亮得比开了刃的剑还要锋利,它要切开你的内心,剥开你的躯壳,要去看里面到底存放些什么东西。
比试图撬开壳的布加拉提还要恐怖。
泪滴湿润发涩的眼眶,扒着浮板的手臂丧失了力气,肉体与灵魂都仿佛无从反抗,你渐渐沉了下去。
『危险!』
乔鲁诺急忙勾起你的手臂,用上力气要把你拖上浮板,而你只想逃离他,远离这个仿佛随口说一句就能直达最深处的可怕家伙。
那里是你最柔软、最脆弱、最不能见人的地方。
你在那里筑建了铜墙铁壁,钢铁般的护盾层层把守,你不会再向他人诉说,你不会再去做无用的事,你不打算求助。
任何想法都锁在那里,心情都锁在那里吧,喜欢的、留恋的,通通都锁在那里,只要不去看、不去打开,就不会被人发现,不会有人指责你,你不会再因为这些东西而受伤。
你很安全,可以安安生生地、过上平静无人打扰的安宁生活。
只要缩在壳里。
“——!”
你被人从海里捞出来,那人拍拍你的脸,又探你的鼻息,你睁开眼,乔鲁诺的脸色很不好,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他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大概知道他是无意的,但你就是不想与他说话。乔鲁诺把你重新拖上浮板,拉着你往岸上游。
上了岸,你的身体还在抖,几乎走不动路。乔鲁诺搀扶你到沙滩躺椅上,让你在这里躺着不要动,他去找布加拉提。
布加拉提过来,给你喂了药,你觉得自己不是焦虑,不想吃药,但布加拉提矢口咬定你这就是社交焦虑,不要否认。
你含泪吞下,缩躺椅上自闭了。
布加拉提给你摸摸安抚几下,知道你现在不想理人,起身离开。
海风正刮着,湿咸的气息躲藏在热浪里,一波接一波。遮阳伞挡住天空正位的烈阳,你谈不上多么喜欢这轮太阳,因为它耀眼直接的有些过分。
身体不再抖,你翻过身来,躺平。
乔鲁诺没有走,他还在你旁边呆着,与你一同躺在另一张躺椅上,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杯浅黄色的饮料。
你问他喝的是什么,他说是柠檬甜酒。
乔鲁诺递给你让你尝尝,这杯子里有冰块,于是你只吸了一点点。
“噗……咳咳咳……”
你把酒还给他,捂嘴咳嗽。
刚入口时味道还只是加了糖的柠檬水,怎么咽下去就有那么浓重的酒精味。
头懵懵的。
『没事吧?』
乔鲁诺过来拍拍你,你摇摇头,问他这酒是多少度。
乔鲁诺回答三十度。
你从没喝过超二十度的酒。
视野的边框迷蒙起来,你用力去集中眼睛,勉强可以看得清。
乔鲁诺见你确实没什么事,又躺了回去,他还在喝,看上去一点没醉。
『意大利小孩可以喝酒……?』
你晕晕乎乎,只记得以前家长都不让未成年饮酒。
『没人管。』
乔鲁诺的回复还是这么简短,这很方便你发呆,你就继续呆了。
过了一阵,乔鲁诺叹声气,说你一开始居然没认出他,让他有点受打击。
“……?”
你聚焦去看他,他仍一口没一口地吸饮料,脸上没多大表情。
你努力回忆刚刚乔鲁诺的语气,与从前的作对比,因酒精而生锈的脑瓜子分析出来的结果是他在与你开玩笑。
乔鲁诺转眼瞧你,可能是你脸上的表情太呆,他松开吸管笑了一下,又给这个玩笑增添细节——他自认还是挺有魅力的,不只在街上,在学校也很受欢迎。
你待机了几秒。
『是这样吗?』
『是哦。每天我上学都有女孩子围上来,要和我一起吃饭,约会。她们还会因此吵起来。』
啊?
你手指支起下巴,望天认真思索。
那场景你见过来着,意大利活雷锋请你吃披萨,有好几个穿制服的女孩子围在他身边。
所以乔鲁诺是常理上的帅哥?
你打量起乔鲁诺,他的脸你认不出来,但你知道大众审美对帅哥的标准,除了脸,身材也要好。
从前你满眼都是他的金发甜甜圈与爱心开胸,以及别在奇怪位置上的瓢虫胸针,很难再注意到其它。
你的目光下移,震惊地发现他的肌肉居然是鼓起来的耶!
大胸肌……身上像是长了好多小面包,好夸张。
『我也有大胸诶。』
你意识模糊地托起自己的胸部揉了揉,乔鲁诺呛了一口,酒在手抖中洒了他一身,他别过脸去,捂上嘴狂咳嗽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草莓老师从远处狂奔而来,按住你的双肩疯狂摇晃。
『不要做这种动作!听见没!不可以对别人做这种动作!』
福葛整颗脑袋爆红,他看上去要着火了。
你脑浆也要被摇匀,顺从他松开手,软绵绵的胸部就此失去禁锢,反而跟随小草莓的动作,更加剧烈地摇晃。
“Damn!”
福葛“啪”的一下捂住自己的眼,放开你,倒退好几步。
乔鲁诺总算咳嗽完,平躺回来,没再看你。他面容平静,只是脸颊稍有些红。
你茫然不解。
『太、太刺激了……视觉冲击……』福葛的语气听上去万分艰难,『你别做那样的动作……』
『哪样?』你歪头,再次揉自己的胸,『这样?』
福葛这次双手捂面。
为何身穿性感丁字泳裤的骚年会反应如此之大。
你望向他的丁字裤,那里竟然已经支愣起来。
大脑多年的信息储备暂时无法处理目前的事况,宕机了。
“咳……咳咳!”
乔鲁诺又开始咳嗽,福葛赶紧拿起地上的浮板,遮住裆部,他看上去尴尬得不想活。
你安慰他,青春期起反应很正常,他却似在恼怒,瞪你一眼,抱着浮板拔腿就跑,一瞬间人便没了踪迹。
小草莓怎么又生气了。
酒精的后劲让你的脸也燃烧起来,好久没有进入这种迷蒙熏醉却又能思考的状态,你摸上自己的脸颊,手凉凉的。
小草莓又跑回来,乔鲁诺占着一边的躺椅,福葛没地方,就直接坐到沙滩上。
福葛问你是不是醉了,你软软地“嗯”一声,他不再吱声。
又过一阵,他问你,你和布加拉提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是不是做了。
你懵圈又平淡地说只是把手借给他帮他手冲。
另一边的乔鲁诺又咳嗽起来。
福葛一口气没接上,扶着胸口大喘气,艰难地问你为什么答应。
你不觉得这有什么,自己又没受伤,也不需要动,单单借出手,完全没问题。
『不不不,这有问题啊!』福葛急忙纠正,『这和那个是同一回事!』
『哪个?』
“Ma……make?love.”
福葛好像很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这种词。
你不理解,怎么会扯到这种事情上。
草莓老师给你详细科普了一遍边缘性行为(Marginal?Sexual?Behavior),听得你直挠头。
要按这个标准,你不仅和布加拉提有过,和阿帕基还有棕毛先生也有过,和妈咪室友们也有过。
但你觉得自己做过的事应该被划分到表达友好的范围内,与表达爱慕无关。
『你这么想,可布加拉提不一定这么想。』福葛面无表情地道。
你喊一声布加拉提,福葛马上堵你的嘴,有点小崩溃地问你这个醉鬼要干嘛,为什么要叫布加拉提过来。
布加拉提还是来了,福葛赶紧松开你,当作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你直言问布加拉提,他昨天是不是想和你做ài。
福葛咳得颇为厉害,布加拉提也睁大眼,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说是的话,你会与我做吗?』
『不会。』你即答。
布加拉提哑然失笑,他似乎早已料到你会是这个反应。
『你是对的耶,草莓老师,以后我不会再把手借给别人了。』
你用手指戳戳躲在伞的阴影下的草莓老师。
『谁是草莓老师。』
福葛好像不想理你,拍开你的手,起身走了。
布妈咪摸摸你发烫的脸,给你一杯苹果汁,你迷迷蒙蒙地吸。
米斯达也过来,嘴巴张张合合,酒精让你听不清,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他安静下来,站你对面,背对着天上射下来的光。
同样是黑发的青年,却没有像乔鲁诺那般被太阳漂染成金发。他的一双眼睛像是永无止境无底的黑洞,似乎一直在看你。
话唠的米斯达不再说话,你都不适应。
这份安静更让你陷于困倦,苹果汁还没喝完,你就先沉睡过去。
耳畔还隐隐约约能听见海波的鸣叫,沙粒躲匿在风与潮响里,似有若无地流淌。
一觉醒来,你对喝了乔鲁诺递给你的甜酒之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这是喝断片了。
造成这种后果,你不敢再碰酒,万一喝断片被人奸杀怎么办。
『你这也太夸张了!』
正想邀请你喝酒的米斯达抱头嚷嚷。
你嘴里含着柠檬片,酸酸的味道叫醒你还沉眠着的大脑,你趴在观景台的桌子上,觉得自己想象得一点也不夸张。
『有我们在,怎么可能让你遭受那种事!』
米斯达抓着自己的头发,穿泳衣时他倒不戴帽子,这种黑色毛绒短发在中国很常见,以至于你现在才发觉他的形象其实在意大利不多见。
那不勒斯人大多都是黑发黑眼,但会偏棕偏浅,没有像米斯达这样纯正的黑,许多亚洲人都没有这样的黑。
是会吸入一切光与色彩,通常这样的颜色会显得无神,进而联想到死亡。
这也是许多人面对这样的黑会惊悸的原因,他们惧于死亡。
但你的心中从来都没有这项概念。
福葛从布加拉提那桌过来给你布置作业,你痴呆的目光转变为怨念,为什么出来度假还要学习。
草莓老师无视你的眼神攻击,给你划几页范围,还让你给他翻译并背诵《聊斋》。
王德发(WTF)???
你宁愿给他赏析翻译唐宋诗词也不愿意翻译《聊斋》,文言文可比古诗词难啃多了。
福葛眼睛一亮,说正好,《唐诗三百首》他也带来了,好多词句他搞不明白,正想问问你。
“……”
你捂住心口,深觉自己受到了内伤,血管里的血液在倒流,呼吸不上来。
早知道就说《西游记》,这里面《西游记》是最简单的吧!
福葛兴致勃勃,你心肌梗塞。福葛老师哗啦哗啦翻页用书签夹在他想听的几十首里,让你每天选两首讲。
你看看书,又看看两眼放光的福葛,很想把他的草莓头拧掉。
福葛雀跃着回布加拉提和乔鲁诺那边,你强忍反胃,又拿来一片柠檬含进嘴里,翻开书。
里面都是中文注解与赏析,居然没有英文,这是一本纯粹的中文书。
共有二百多页,福葛的笔记(意大利文,看不懂)密密麻麻写了六十多页,也就是说他已经读完七十多首。
这才过去几个月?——算了,你不应该用普通人的大脑去揣测天才的学习效率。
你头秃地翻页,渐渐回忆起初中时期背唐诗背到吐,又想起那些诗歌赏析题,你的脑壳突突痛。
又熟悉又陌生,半懂不懂,里面的注解让你重温许多知识点,你甚至还记起当年语文老师讲的各种八卦,谁是渣男谁又被穿小鞋……这些都不重要。
就跟当初考试时脑子里循环放歌一样,你现在脑子里也全是各种野史八卦。
若是在学校做题,你直接下笔如有神,赏析这种东西重在瞎编,套公式刷刷写上,能不能蒙对全靠运气。
但现在是要传播知识,福葛那么认真,你绝对不能瞎编,他会当真的。
先把题做了,米斯达帮助你听写,你再把作业交给福葛,等批改与评讲都完成,你咀嚼起最熟悉的几首。
太长的你不想讲,短的也不好讲,诗越短,扩充的内容就越多,最好找两首中等的。
就选李商隐的七言律诗还有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好了。
福葛布置的作业向来困难,说是古诗词赏析,实际上也考验翻译水平与口语演讲,这是三重折磨。
你在纸上列好大纲,拿着去找福葛,米斯达却跟上来,要与布加拉提乔鲁诺一起凑热闹当评委。
你简直要吐血。
同样是度假,为什么他们都在悠悠哉哉享受惬意慢生活,而你这条本该瘫着的咸鱼却在绞尽脑汁搞跨国古诗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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