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说明情况不容乐观,温太傅额头沟壑更深,接着听见郭永福自顾自地往下说:
“陛下病重的事除了太傅您,只通知了长公主。公主接到消息后,连夜赶进宫侍疾,现下还在陛下身边侯着呢。”
“公主毕竟是陛下最疼爱的亲妹妹,隐瞒病情只会惹她伤心难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
郭永福含含糊糊地应着,表情古怪:“可长公主进宫以后,没过多久陛下又宣了六皇子。”
“阿彧?”
这下连温太傅也面露吃惊,一时口快,忘记尊卑喊了私底下对宋彧的称呼。
不过郭永福沉浸在疑惑中,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是啊,要是三皇子或者五皇子还说得通,偏偏是最不受待见的六皇子……”
他恍然想起宋彧是温太傅引以为豪的学生,意识到自己失言,讪笑着抹了下胖乎乎的脸:“咳,咱家的意思是,六皇子一向不问政事,这种时候被陛下召见实属罕见……”
好在此时两人已走到羲和殿外,两扇紧闭的雕龙门扉出现在眼前,将郭永福从尴尬的处境中救离。
温太傅被他带着进了帝王的寝殿,但见宣明帝穿着玉色寝衣,靠着床柱而坐,眼睛下方有着明显的青黑,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白如蜡纸的面容。
上回入宫,他尚且是不怒自威的天子,怎料短短时间内变得如此憔悴。
温太傅唏嘘的同时,注意到宋莜岚居然还没离开。
女人趴在天子床头,不知是不是哭过的原因,精致的妆容有些花了,脸色疲惫,此刻正枕着胳膊酣睡。
“太傅来了。”
宣明帝抬起头,怕吵醒宋莜岚,声音压得很低,还夹杂着一丝病气。
“你先下去吧。”
这话是对郭永福说的,后者喳了声,迈着碎步小心翼翼退下,关上门,室内重归于静。
“太傅应该知道,朕今日唤您来所为何事。”
宣明帝对温太傅爱戴有加,对他一直都用敬称。
温太傅拱手道:“陛下请吩咐。”
“朕还是个无知孩童时,仰仗太傅悉心教导,方能明事理、掌国政——您是朕最信任的人。”
宣明帝气息不稳,很是虚弱:“如今朕的时日所剩无多,立储一事刻不容缓,今日麻烦您特意跑一趟,是想让您听朕口谕,代写传位诏书。”
“陛下千万别这么说。”
温太傅慌忙跪下:“您乃真龙天子,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
“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
宣明帝挥了挥手,打断他:“取笔墨来吧。”
正值壮年的帝王眼神浑浊,浑身上下透露着从里而外的疲乏,与其说是被病痛折磨,毋宁说更像是受了某种沉重的打击。
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颓唐状态,温太傅对此再熟悉不过——长子生前的十多年里,一直都是这副行如走尸的模样。
温太傅喉咙哽得慌,咽下无济于事的吉祥话,很快取来笔墨。
提笔之前,他有所顾虑地瞥了还在熟睡的宋莜岚一眼,犹豫开口:“陛下您看,要不要先唤醒公主……”
“没关系。”
宣明帝宽厚笑笑:“嘉荣照顾了我一宿,天亮时才阖眼,就让她睡吧。”
他轻轻抚摸胞妹的青丝,目光温柔,或许是想到兄妹俩即将天人永隔,他眼底还暗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痛苦。
过分亲昵的动作让温太傅皱起眉,但宣明帝对宋莜岚一向疼宠,溺爱到了没有底线的程度,因此,他虽然觉得不妥,终归什么也没说。
宣明帝大掌仍停留于宋莜岚的发上,苍白的嘴唇翕动:
“朕即位二十有一年矣,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和睦。今有皇六子宋彧,自幼仁孝,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猝不及防听到宋彧的名字,温太傅手握毛笔的手一颤,不可思议地望向宣明帝。
然而宣明帝无动于衷,淡淡念道:
“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众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温太傅忍住震惊,一丝不苟地写下天子所说的每一个字。
他毫不怀疑,这份诏书一旦问世,定会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
“太傅,如您所知,阿彧无依无靠,这份传位诏书一经公开,他那些个兄弟及其拥护者肯定会把他撕碎的。”
对于储君的人选,宣明帝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他直视老人,语带恳求:“所以朕拜托您,无论如何也要助阿彧顺利登上皇位,并在往后的日子里继续辅佐、教导他,就像您当初辅佐朕一样。”
温太傅不明白,宣明帝为何会选择最不喜的宋彧为继承人?既然属意宋彧为储君,多年以来又为何对他不管不顾?
哪怕像对待其他皇子那样,分给宋彧平等的关爱,也不至于在垂危之际为他的未来深谋远虑、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