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眼前的这么几个是自己的至亲之人,余生就好好地对待他们吧!长长吁了口气道:“莫要伤心,我已经被任命为正四品四夷馆少卿,以后就留在京中了。等今年春闱过后进士遍地,爹爹亲自为你相看人家。不求那人大富大贵,只要一心一意对我儿好便是大造化了!”
一家人顿时大喜,秋氏更是欢喜地合不拢嘴,心想男人果然需要绕指柔,自己十来年的水磨工夫终于把丈夫的心抓得牢牢的。
裴青回到宋家宅子,见已经过了饭点,不想惊动厨房为自己一忙碌,便脱下身上的湿衣小心地挂在铜熏炉旁,从暖炉里倒了杯热茶慢慢地啜着。
炉子里是刚换的银炭,天青色云锦夹衣被热气一哄立时就冒出了一缕缕的白色雾气,袅袅娜娜地顺着红木落地四角衣架子往上爬。窗子微微掀开了,夜风夹着冰冷的雨气,一下子就将那雾气吹得不见了踪影。
裴青坐在桌边突然失笑,那样狼心狗肺的男人,枉费母亲一直心心念念,伤重至死都还在思虑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才惹得丈夫如此厌弃,才能对儿子下此狠手?当年尚是少年的裴青也极想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心中的不甘。
在广州时,他看见傅满仓和宋知春之间的相处模式,才知道这世上有夫妻原来是这个样子。相心相印,任何事情两个人都可以商量着来,两个人在一起时用不着说一句话,另外一个人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那个男人之所以能够那样作践母亲的颜面,不过是因为心里没有这个人罢了。所以才会厌弃她的关心,厌弃她的笑容,厌弃她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她所生的儿子。偏偏那人本性懦弱,不敢把心头的话语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就在家里见天地唱大戏,整一出是一出,就是不愿干脆利落地放母亲一条生路。
落下急流被山寺僧人救下后,母亲终于大彻大悟,却因伤势和心疾积重难返。在人世间弥留的最后一段时日,盈盈于怀的只是对幼子的内疚。那双布满擦伤的手摩挲着儿子的面颊,不住地说忘了这一切吧,不要让仇恨和心魔主导。她自己就是堕于心魔不愿承认自己所托非人,这才始终执著于赵江源忽冷忽热的态度。
窗外“咚咚”响起敲击声,那是珍哥雀跃地过来了。
小姑娘的笑脸像一道阳光撒进这片浓厚的雾霾里,她探着半边身子道:“七符哥,怎么这半天才回来?要不是乌梅看见,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话语将落,就佝这身子从门外提过一个紫竹雕大漆描金双层食盒,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碗海米葱油拌面并两样小菜,一一摆放在桌面上,满含期待地望过来。
裴青愣了一下然后忽地明白过来,微微笑道:“这是珍哥自个做的?”
傅百善便笑了,一对酒窝明晃晃地挂在脸颊上。裴青不知是被面汤的热气熏的,眼里忽然就有了一丝湿意,埋头用筷子撬起雪白的面条。不知是珍哥的手艺太好,还是肚子饿得实在不行,裴青只觉面条韧糯滑爽,海米软而鲜美,葱油香郁四溢。
夜深风寒之际有一碗热汤食,对面还有时时记挂自己的心上人,老天爷对自己已经算是厚爱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那些纠结让人愤恨的事由,就象屋外哗哗流入沟渠的浑浊雨水,再不能让自己耿耿于怀了。
裴青几口刨完了面,身上心头都觉得暖烘烘的。即便一个字不说,也觉得很自在闲适。看着小姑娘如花的笑靥,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起身在炕榻上找寻,素面青布荷包里放着一对寸长的牙齿。傅百善接过一看,雪白微弯,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身上的,不由好奇地拿在手里左右盘弄。
裴青笑着解释道:“这是那天被杀死的那头人熊,有认识的兄弟收拾的时候,恰好听说你被皇上赐婚与我,就将这两颗大犬齿取下特地送过来,说这个最是驱灾辟邪。以后若是有了……孩儿,带着最好!”
说到这里,裴青也有些不好意思。按说两人自定下亲事,就不能再随意见面。但是裴青无父无母在京城可说是孤身一人,傅满仓两口子也做不出为了些莫名其妙的忌讳,就将女婿赶出门的事,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地容许两个小人常常相见了。
傅百善咯咯一笑,倒是觉得极有趣。将熊牙拿帕子小心包好,半点没有推辞地贴身放好。眼看天色已晚不敢再耽误,收拾好食盒正要往外走,却又停住脚步,回转过来跟裴青面对面站着。踟蹰了几息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触了一下,这才像一只蝴蝶蹁跹而去。
屋子里,裴青摸着小姑娘第一次主动亲吻之处,一时间不觉就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