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脸色可见地变得煞白,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呼噜呼噜”地直冒粗气。
蔡夫人出身没落官宦之家,生性耿介不知变通,又自恃才华生平最是看不惯没有才学却滥竽充数之辈。今日被邀来品评文章,第一眼就看见厚厚的诗作里面夹杂了一片空白纸,就武断地以为这定是江南哪位豪商之女买通内宦,强行参加宫选来博取富贵荣华的。
就是这般心态,蔡夫人才故意出言不屑,想让这不学无术之辈当着众人的面大大地丢一回丑,好知道天下间不是任何东西都可以用金银买到的。不想,人家竟能将长达万字的《内训》倒背如流,这岂是一个寻常之人能做到的?
此时园中细雪初停,就见那穿了鸭青净面大氅的女子身姿笔挺,面上的神色淡然,浑身的气度自不必多说了。站在那里远远的睥睨过来一眼,便视尔等如同庸人草芥一般,那般凌人之势又哪里是什么江南豪商养得出来的庸姿俗粉!
蔡夫人梗着脖子“扑哧扑哧”地一阵急喘,心急之下又羞又臊,说出去的话却像沟渠里淌出去的水一般又收不回来,一时间面上热辣颇有些无地自容。她活了半辈子将近日薄桑榆之年,竟然在一个小丫头身上看走了眼。
崔文樱知机,见状忙上前一把紧紧搀扶住身形摇摇欲坠的蔡夫人。
园子里僵持不下的氛围终于有所松动,崔文樱一面迭声唤着周遭的丫头婆子将人送回去歇养,一面回头跟诸位闺秀切切解释道:“老师的头风又犯了,这病说来甚为磨人,一个不好就头晕目眩,手足都无法自主。我本是一番好意才相请老师前来,谁想竟惹得她老人家病发,实在是我的罪过!”
蔡夫人双眼紧闭趁势一歪,步履蹒跚地被仆妇们搀到敞椅上缓缓地抬走了。回过头来的崔文樱嘴里喃喃道歉,说搅扰了大家的兴致,实在是对不住,又泫然欲泣地站在那里,面向众人深深敛衽为礼。
美人含泪带泣实在是一副再美不过的美景,更何况梅花盛景之下,荏弱的女孩仿佛弱不胜衣。白色水貂毛领的掩映下是一张小小的脸盘,眉头微微蹙着,眼角的泪水似坠非坠,纤细的身形仿佛一阵清风徐来就可吹拂不再,让人心中怜惜不已,仿佛他人再多说一句重话就是罪过了。
众闺秀见崔文樱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都不由相顾动容。本来蔡夫人当众出言训斥折辱傅百善,众女都觉得过于苛求了。此时崔文樱一出面,再看逐渐远去敞椅上的蔡夫人双目紧闭一脸衰败的模样,便又觉傅百善有些过于咄咄逼人了。
引起这场纷争的罪魁祸首傅百善孑然站在场中,脸上的神情依旧不卑不亢。
崔文樱先前对做不出诗文的傅百善还殷殷相询,此时却极冷淡地一颔首,就招呼众闺秀回屋子里用些热茶点。傅百善自嘲地一抺鼻翼,她倒无所谓这些人的态度,只是有些头疼回去后怎么跟自家娘亲交待?总不能说到这自己干的第一件事,就把“京城第一姝”的师傅给气得抬着出去了吧!
走在前面的张锦娘不住地张顾自己身后,就见先前在众人面前侃而谈的女郎,独自一人在树下踽踽徘徊。心下便忽生了愤闷和悔意。重重地一跺脚后折转身子,快走几步奔到傅百善身边,昂头道:“傅姐姐怎么这般慢,我等你一同进去好了!”
傅百善有些讶然地望这个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女子,想不通她为什么此时非要跟自己这个明显受排揎的人站在一起?
正要出言相询,就见前面悉索的脚步声尽处,一位身穿月白立襟衣领镶貂毛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彼处,正是今日受蔡夫人褒奖的并州知县的长女。靳小姐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们两个还要疯到什么时候,快些过来吃完茶点就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还不如在自个家里呆得舒坦!”
这位靳小姐给人的印象是孤芳自许的,此时却一脸自来熟的语气,傅百善颇有些摸头不知尾的懵懂。
一旁的张锦娘早已笑弯了腰,附在傅百善的耳边吃吃道:“靳姐姐最是面冷心热,更何况年前她想拜入蔡夫人门下学习,也被好生呛了一顿,说她行止全无典范字迹拙劣如同幼儿,不堪为她的弟子,气得靳姐姐三个月都没出家门。刚刚却又被蔡夫人褒奖,说她‘用句如同缀玉联珠卓尔不群,令人击节赞叹’。不过短短半年工夫,今日倒是一雪前耻了!”
靳佩兰恨恨瞪了张锦娘一眼,才侧身颔首道:“我性子一贯懒惰,不擅与人交际。方才就仰慕傅姐姐风华,只是不敢上前攀谈,日后若是得空还望姐姐与我多多往来!”
傅百善倒喜此女坦诚,嫣然一笑伸手与其相接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