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面前。
罪君依旧披着那极黑的袍子,袍子的右侧,有着一个巨大的豁口,整个手臂连同肩膀和半身都消失不见,而衣袍的边缘处,隐隐还有火光流动着,灼烧着。
那是夜除拼尽全力在他身上留下的伤。
受限于此方世界,哪怕是罪君也不能在短时间将这么重的伤恢复完整。
他没有去看自己伤势的罪魁祸首夜除,而是望向了宁长久。
宁长久也静静地注视着罪君。
“原来是你。”罪君忽然说道。
宁长久问:“我是谁?”
罪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的魂魄不应该早就投入永生界的无尽轮回了么?是谁把你重新拼凑起来的?”
他能从罪君的话语中听出真实的困惑。
神国之主神秘而强大,每多说一句话,都会显得他位格稍低,唯有对于真正存在于未知的事物,才能引起他的震惑。
永生界是神国之主雷牢的国。
能从神国之主的手中夺取魂魄该是何等强大?
那个人,与杀死这座神国国主的人,应是同一人。
这世间绝不可能拥有超越神国之主的力量,而化外天魔也只是传说之物,在万年之前便已绝迹,哪怕是它们这些古神也从未见过。
那人到底是谁?
罪君看着宁长久,黑色的衣袍里雾气翻涌,慢慢地填补着缺口。
对峙极其短暂,宁长久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罪君慢慢恢复自己的伤。
宁长久没有时间去与司命结灵,他对着邵小黎低声说了一句“北面”之后,便手持黑剑,直接扑向了罪君的所在。
“渎神者,死罪。”
罪君静静地对着这个白衣少年做出了宣判,然后他才动了。
他的速度比宁长久快上了数倍。
于此同时,天空中划过一道电光,将整座城池照得分明,之后,哐当一记雷声响彻天地。
断界城的人从未见过闪电,听过雷鸣。
而这也并非真正的雷电。
这是神罚。
罪君伸出了手,抓住了那道横跨天空的闪电。
明亮的电光被他握在了尚存的左手之中,丝丝的电流于掌心乱窜,喷吐着雷屑。
那是他的审判之刃。
与此同时,其余的雷电纷纷向着宁长久的方向的落去,那是对于宁长久的审判,它会不停地追杀着被审判者,不死不休。
……
司命的瞳光被雷电照亮。
审判之钉被拔出体内,而此刻又是她的夜晚,于是整片夜色皆似潮水,带着灵力和境界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
在雷光落下的那刻,她双手艰难地合并,张开的拇指与食指扣在一起,双手之间,形成一个棱形的空间。
“回流。”司命有气无力地喝道。
时隔数天,她终于再次可以施展自己的权柄。
但一切并未回溯。
罪君平淡地看了她一眼。
司命如今灵力太低,连带着权柄也脆弱如瓷,一触即碎。
宁长久没有做任何多余之事,他直接对着那些劈来的雷电拔剑斩去,剑光切过电光,雷屑飞溅成圆,斩向了罪君。
罪君举着雷电之剑,动作看上去很是轻慢,甚至有些像是羽毛飘然,但每一次挥剑,都会拖出一串明亮的雷影。
快与慢,动与静,仿佛都只在一念之间。
如轮的雷屑被斩碎,化作了星星点点。
电光紧追后背,宁长久手持黑剑,做了一个负剑式,以剑身与剑气弹去了一部分审判之力,他另一只手伸出,接过了邵小黎递来的寻常长剑,继续蓄力斩向罪君。
寻常的刀剑自然撑不了太久,在短暂的剑锋上,这柄剑便被搅成了破铜烂铁,连同其上的剑火被一道撕去。
叮,叮,叮——
宁长久再次手持黑剑,与罪君的雷电之剑对撞。
修罗神录疯狂发动着,将他的体魄与精神力都催发到了这个世界所能容忍的极致。
若在外面的世界,他将会直接破开长命境的瓶颈,晋入紫庭之中。
单从灵力的强弱而言,此刻他并不会比罪君逊色太多。
剑的交鸣声在断界城的上空不停响起,如死灵敲响的丧音。
那些审判的雷电依旧如不死不休的杀手,自身侧与后背追迫而来,宁长久借助命运的权柄,将它们引去了十字架、黑蛇或者其他建筑物的上,但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若是没有杀死审判的对象,审判之力永远也不会消失。
宁长久仿佛回到了那时的雨夜长街,他依旧是那样的剑,没有多余的动作,只遵循最简单的路线,振出的锋芒却足以切金碎玉。
但罪君的剑丝毫不逊色于他。
交锋数息之后,雷光漫天,宁长久的剑影被尽数吞噬,反压了回去。
嚓——
一道电光自宁长久的侧方身,只击他的肋骨之处。
雷电在身躯上炸开,痛意灼烫,将他强横无比的修罗之躯也灼烙出了黑色的印子。
宁长久的剑微滞,慢了半分。
罪君切入了他的空隙,漫天蓄积的雷光已如池水,猛地压下。
宁长久被迫横剑格挡,只是剑域还未凝成便被打碎,他的身影被巨雷劈中,陨石般砸落下去。
地面上的人群早已四散逃开。
宁长久被砸进了一栋房子里,四起的烟尘立刻被电光照亮,微粒分明。
宁长久咬牙起身,以黑剑短暂地撞去了几道纠缠的雷电,却被其余的几道顶着,撞出了那栋破屋子。
而此刻上空,邵小黎心急如焚地望向宁长久所在的方向,她将司命背在了背上,用红绳套住了金色的十字架,背着她飞快下滑,以下方黑蛇的身体作为缓冲,跃到了地上。
司命低哼了一声,慢慢地积蓄着力量,没有多做挣扎。
而血羽君也趁着他们战斗的空隙,背着夜除疯狂逃遁,能逃多远就是多远。
宁长久的白衣被劈成了焦色,他的手臂裸露出来,爆出的肌肉并不夸张,但在电光的照映之下精赤而有力。
他握着漆黑的长剑,看着向自己跑来的邵小黎,大喊道:“后退!”
邵小黎微怔,出于信任,脚步后撤了一些。
下一刻,他们中间,一柄雷电构筑的剑从天而降,砸入地面。
罪君的身影自剑后勾勒。
他单手按剑而立,正对着宁长久,背对着邵小黎,黑袍飘舞,长喙般的帽檐下一片漆黑,那双淡漠如天道的眼便隐在漆黑之中。
宁长久看着他,生出了一种不可战胜之感。
罪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大得多。
哪怕他得了命运,得了修罗神录,以全盛之姿与之对敌,却依旧无法战胜受伤的罪君。
罪君回身看了一眼。
那一刻,邵小黎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一个无形的拳头撼上了她的小腹,她身子弓起,猛地倒滑,撞上了一根巨大的石柱,她背上的司命痛哼一声,竭力运转灵力消解。
“囚。”罪君说了一字。
原本金色的十字架忽然消融,化作了万点金光,雨丝般垂落下来,它就像是一朵倒扣的曼珠沙华,那一缕缕金色的,卷起的花瓣,正如它象征的那样,化作了一座金色的,无法挣脱的囚牢。
邵小黎与司命都被困在了里面,那只黑色的乌鸦停在囚笼上,嘎嘎地怪叫着,像是一个阴冷的狱卒。
它并非只懂命令的傀儡。
先前幸亏宁长久与司命并未真正结灵契,否则在关键的时刻,这只黑鸦便会渗入,将两人的灵智一齐剥夺。
宁长久此刻也无力去帮她们了。
他必须引开罪君。
城中剩下的事,他只能寄希望于邵小黎可以斩破囚笼了。
也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靠得住……
宁长久身影一晃,灵气涌动,白衣贴地而行,向着城外的方向遁去。
他虽然在外面准备了数个小飞空阵,但审判之电穷追不舍,他此刻连画阵的时间都没有。
罪君伸出了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完美的圆。
圆画完之时,敞开的城门口的黑暗无限地凝聚起来,如一面屏障,防止宁长久先行逃离。
接着,罪君身形疾动,拖着雷电之剑顷刻追上。
哐哐哐的交鸣声如夜深时急促的打更。
宁长久的白衣被雷电灼烧,染上了许多的焦黑之色。
临近城门口时,罪君身影忽然微停。
他手中的雷电之剑瞬间变长了数倍。
同时,他的黑袍之侧也发出嘶嘶的声响,那是世界法则被冲破时,整个世界对于罪君的反噬。
宁长久的眼中,那一剑成倍地放大着,临近身前时,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接下,只能以修罗的体魄硬抗。
剑气轰上了宁长久的身体。
他像是一枚弹射出的花炮,倏然间砸入了城门中央的黑暗里。
撞入黑暗之后,他跌落的身影变慢了——那片黑暗浓稠得像是沼泽地。
这也是囚牢。
“赢不了的……”
宁长久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丧气的念头。
罪君太过强大,他哪里有半分机会?
那可是神国之主啊……
好累……
绝望像是成片的蝙蝠,哗哗哗地飞过识海,遮天蔽日。
“醒一醒!别中了罪君的圈套!”
体内,剑经之灵忽然大喝道:“你想死可以,别连着我的命一起搭上啊!”
宁长久神思微晃。
“宁长久,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无上的法则?有的只是碾压一切的力量,在外面,罪君拥有这样的力量,可以将你如蝼蚁般碾死,但这里不一样,他如今所动用的一切,已是他的极限了!”
“他的法则并非不可破除,审判也绝非真正的不死不休。”
“它可以被斩灭,可以被抹除,只要你能够拥有旗鼓相当或凌驾其上的力量!”
“醒一醒啊!”
心湖之中,剑经之灵的话语激起了狂澜。
宁长久被黑暗侵蚀的精神力为之一清。
他的瞳孔中,金色的光如扬起的尘暴。
紫府之中,那头金乌对于这样的黑暗早已垂涎不已,只是先前他的精神被罪君趁机扰乱,竟没有察觉。
罪君立在城门的黑幕之前,想要将雷电之剑送入,彻底消解掉他的力量,然后从他身上剥取千年前那几桩往事的真相。
但下一刻,那浓稠的黑暗里劈开了一道明亮的金光。
黑色的夜幕被撕裂开了。
宁长久的黑剑燎燃着金色的火焰,如发硎之刃,刺破整片黑夜,斩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