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成一条绝对笔直的线,因为金乌没有先天自然的意识,所以理论上不会被任何东西左右。
金乌带着莲舟前行,周围越来越静。
最后他们依旧再次回到了莲田镇的大门前,熟悉的牌坊像是一个讥讽的笑脸。
宁长久走下莲舟,看着牌坊上的木柱子,那里有他先前指甲轻轻划过留下的痕迹。
“我们又回来了。”宁长久说道。
宁小龄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嘟囔道:“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情呀,一直向前走怎么可能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呢?”
宁长久道:“你手指放在鸡蛋壳上,一直向前,最后会回到原点。”
宁小龄心想这个时候了,师兄怎么还在开玩笑,“难道莲田镇是圆的?”
宁长久轻轻摇头:“不可能。但是有另一种可能性……”
“什么呀?”
“这或许也是法则的力量……”宁长久说出了心中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想:“莲田镇是一个类似于神国的存在,而这个鬼节,则是莲田镇的法则之一。”
……
……
莲田镇可能像临河城的酆都一样,都是某个独据一方的小神国。
距离宁长久发表出这番言论,时间又过了三天。
哪怕宁长久觉得自己的猜想无比接近现实,但是他们依旧找不到破局的方法。
整整三天,他们横竖尝试了许多办法,却都无法离开这里。
越过莲塘是莲田镇,越过两边的麦田,尽头还是莲田镇,四通八达的世界,却将中心都指向了这个唯一的小镇。
而莲塘泛舟时,那头黑色巨蟒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师妹,你有没有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宁长久问道。
“什么事?”
“陆嫁嫁竟没有来找我们。”宁长久说。
“师兄,你是傻了吧……”宁小龄翻了个白眼:“我们都出不去,嫁嫁师父哪里进得来?”
宁长久轻轻摇头,自语道:“在此刻外界的世界里,莲田镇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宁小龄数落道:“师兄要有本事,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宁长久也自嘲地笑了笑。
当日的酆都,陆嫁嫁未能斩破是因为境界不够。
但如今陆嫁嫁的实力,没有人比宁长久更清楚,她的剑灵同体已是质变,实力较之临河城时强了一倍不止,哪怕紫庭初境,与她对敌应该也绝非敌手,若此处真是类似临河城那样残破的酆都,不应该斩不开才是,还是……
宁长久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木筒。
那是临别前交给他们的木筒,宁长久直接捏碎了它,藏于里面的对璧也随之破碎。
宁小龄不知道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他们此刻困在这里,但也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危险呀。
“我要捏吗?”宁小龄问。
“你的先留着。”宁长久说。
宁小龄点点头。
两人坐在船上,眺望着无边无际的远方,都不再说话。
这次他们没有再做尝试,而是随波逐流地漂浮着,宁小龄摘下一片荷叶遮着阳,莲叶下的小脸比初荷还要稚嫩。
她百无聊赖地撩着水,并不认为自己对于破局能起到什么作用。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流逝着。
算着日子,四峰会剑也越来越近了,而这个迷障一样的鬼节,却异常地持续着,始终没有消失的迹象。
转眼之间,时间又过去了十个日夜。
宁长久坐在屋子里,安静地看着墙壁上的画。
秋生看着仙师白衣孤单的背影,有些内疚,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这些画都是张老先生的作品吗?”宁长久问道。
秋生点头道:“都是的,爷爷只喜欢自己的画,其他人画的,无论多好,都不会挂在自家的墙上。”
宁长久点点头,目光盯着中间的那幅画作。
一直到夜幕落下。
今夜过后,距离四峰会剑就只剩下两天了。
宁长久盯着那首诗,看了很久。
接着他走出了门外,看着那些再熟悉不过的水缸,莲叶,铃铛,然后他跨过门槛,重新走入屋中,接着穿过屋子,走进后院,看着墙上挂着的灯和照着的竹影,天上的明月都显得黯然,一只灰雀振翅离去。
他回到屋中,叫醒了宁小龄,低声道:“随我出来。”
宁小龄半梦半醒间被宁长久拖着走到了屋外。
“怎么了……”宁小龄头晕晕的。
宁长久带着她重新走了一遍屋外到院子的路,然后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什么?”宁小龄觉得师兄有些魔怔了,道:“很正常呀,什么都没有发生呀……”
“你仔细观察一下四周。”宁长久说道。
宁小龄清醒了许多。
宁长久又带着宁小龄从木楼外走到了大门之外。
“发现什么了吗?”宁长久又问。
宁小龄沉思了一会儿,回想着刚刚的所见。
她发现,他们才出院子,那只灰雀就飞了回去,这是她很早就知道的事情,一开始她以为只是那只小雀比较怕生,见到生人所以飞走,现在想想倒是古怪极了,都一个月了,他们应该是熟悉了才对啊。
“莫非那只小灰雀有古怪……难道它是一头隐藏的大妖?”宁小龄问道。
宁长久轻轻摇头,又带她来回走了一遍,这一次,宁长久给她讲述了许多更细节的事情:“我们进门的时候,是先起风,铃铛再响,但是我们走出去时,却是铃铛先响,然后再感觉到风,它们之间相差的时间极短,你用神识感受。”
宁小龄将信将疑地闭眼,铺开神识,在门槛处来回走了几遍,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虽然那个差别极其细微。
她还发现,在门外的时候,这些莲叶看上去碧色很深,而在屋内的时候,它们看上去颜色却有些淡,她以为是光线的原因。
“这是怎么回事?”宁小龄吃惊道。
宁长久又带着她走到了院子里,他指着那面满是竹影的白墙,沉吟了一会,道:“这个可能不是很明显,看这里吧。”
说着,他指向了挂在墙上的灯,道:“你进院子时,灯光会比较亮,天上的月亮则不太起眼,但是等你回过来的时候,灯和月亮却又颠倒了过来。”
宁小龄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她在院子中来回走了一遍,那灰雀又随着她的脚步来回飞了一遍。
宁小龄发现,这一切竟也如师兄所说,只是这么小的差别,师兄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宁长久闭上了眼,至此想明白了一切。
他知道宁小龄心中的疑惑,说道:“跟我过来。”
宁小龄跟着他走入了屋中。
宁长久指着正中央那幅没什么美感的小镇布局图,说道:“上面这首诗,看到了吗?”
宁小龄当然知道这首诗,她第一天与师兄一道赏画的时候,还自得地说这水平自己也能写呢。
此刻她带着不一样的心情轻轻念出了这首诗:
“素荷香摇风动铃,灯映竹墙院照影。家归雀远望楼高,孤灯如水拂月明。”
宁小龄还是不解:“哪里不对么,这写的就是我们这宅子的模样呀。”
宁长久闭上眼,叹气道:“你倒过来读一遍 。”
宁小龄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到了最后一个字,然后缓缓往前读:“明月拂水如灯孤,高楼望远雀归家,影照院墙竹映灯,铃动风摇香荷素……”
她声音越来越小,她发现这首诗从尾到头竟一样通顺。
而她也立刻明白了过来,这首诗正读是他们从门外走入院中的场景,而倒过来读,则是他们从院子走到门外的场景!
寒意激起了鸡皮疙瘩,那一瞬间,宁小龄忽然觉得周围的世界如此不真实,她还是困惑:“可……可这说明了什么?”
“这是一首回文诗。”宁长久看着那幅小镇布局图,轻声道:“这里根本没有鬼节,我们现在正被困在一首回文诗里,而作诗之人,利用他堪比天高的画技,以这小屋为蓝本,将这首回文诗的力量影响到了整个小镇。”
“如今这座莲田镇,就是一篇首尾相连的诗。”
宁长久的声音同样越来越轻。
宁小龄瞪大了眼睛,呼吸声都重了起来,她立刻扭过头,望向了那些小木楼:“难道那个张老先生……”
宁长久没有接话,只是道:“我还有一件事没有确定。”
“什么?”
“师父为什么没来找我们?”
“这个问题……”宁小龄原本想说师兄早就问过了,但此情此景之下,她意识到师兄一定有其他意思。
宁长久再次径直走入院中。
小木楼的门关着。
他直接敲动大门。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敲了好一阵子之后,张老先生才打开门,他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怒意。
宁长久安静地看着他,问道:“先生,先前您给我们画的画呢?”
那两幅画原本是要离别的时候让他们带回去的,但因为鬼节的事情耽搁,宁长久与宁小龄也没问过这件事。
张老先生倒是没有避讳,道:“半夜喊我就为了这个?”
宁长久带着歉意道:“麻烦老先生了。”
张老先生忍着怒意,带着他们走入楼中,取出了那两幅画,摊开来,道:“你们有什么疑问么?”
宁长久看着桌案上的两幅画,端详了许久,他才幽幽开口:“先生,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两幅画,眼睛好像失去了神采。”
张老先生的怒意却消散了,他的脸色同样平静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下一刻,宁长久怀中的匕首如剑出鞘,刺向了这位老画师,用的是那必杀的一招。
……
……
时间推回到十三天前。
谕剑天宗。
宁长久与宁小龄一同回到了山门,白衣少年神色淡然,白裙少女姿容娇俏。
雅竹见到他们之后笑了笑,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宁长久对着雅竹行了一礼,认真说道:“师叔,这次出行我与师妹都得了机缘,心中有大感悟,为了四峰会剑,我们想要先闭关大半个月,这期间任何人不要打扰,可以吗?”
宁小龄在一旁点头附和。
雅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心想这少年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爱修行了。
但这毕竟是一桩好事,而且当日她可是亲眼见过宁长久的剑的,半个月后的四峰会剑,她对于宁长久是充满期待的,所以她也自然地应承了下来。
之后,宁长久与宁小龄便一直在房中,一步也没有踏出过。
陆嫁嫁原本有些奇怪,为何宁长久回峰后没有去找她,但是很快她自嘲地笑了笑,心想他是自己的徒弟,自己怎么可以生出这种类似于依恋的情绪呢?她立刻掐断了念头,继续闭关。
没有人发现这对师兄妹是假的。
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事情。
但宁长久没有想到,这屋中,还有另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那双眼睛来自那个瓷瓶里,她眼睁睁地看着宁长久每天夜里由一个立体的人像是泄气一般变成一张平面的画。
她知道这绝不是宁长久,可真正的宁长久……
韩小素心里害怕极了,她躲在瓶子里一动也不敢动,只希望对方不要发现自己。
而直到第十三天,她才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阴谋绕身的压力,决心一定要想尽办法将这件事告诉这里的峰主。
这天夜里,她拿出了宁长久给她的簪子,偷偷飘出了瓷瓶。
“你是谁?”一个有些木讷的声音在她即将飘出窗户时响起。
韩小素魂魄冰冷。
……
……
(注:猰貐yà y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