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下,白夫人找到了红伞难以抵挡的间隙,一剑斜切而过。
赵襄儿意识到了那剑斩来的方向,她拔剑出伞,以剑锋砥上那道剑气,铮然的撞击声里,一道圆形的波在他们的身前荡开。
赵襄儿虽未受什么伤,但境界的压制之下,狂风吹得伞面一翻,身子也朝着后方踉跄退去。
赵襄儿的身影还未落地,白夫人长尾猛地一扫,重重地砸中了宁长久和赵襄儿,将他们一同砸到了对岸。
城市再次朝着西边倾斜。
那个名叫丁乐石的男孩原本一直躲在远方张望,此刻狂风席卷,他趴在屋顶上的身子被掀翻了下去,他身子滚落时大喊着:“大哥哥大嫂嫂加油啊!一定要杀了那个妖女。”
砰!
宁长久的身子率先落地,而赵襄儿则以剑杵地,稳住身子的同时阻止了倒滑。
她手中的红伞伞面,已然出现了一条极长的裂缝,那裂缝从伞的边缘绵延向中心,几乎已经过半。
她胸膛起伏着,这身男装对于她来说也有点紧,此刻更是压得胸口发闷。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看着那白色的魅影,横剑而立,心中不停地掐算着时间。
白夫人当然不会给他们调息的时间,因为她自己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她身体上的骨刺也渐渐开始退化,青丝间扎出的冠冕也开始腐朽,这些改变带来的死亡气息不停地刺激着她,那贯通她掌心的骨剑亮起了黏稠的剑光,她身影骤动,拖着这液体般的剑影猛然前冲。
宁长久在极短时间内立下的剑锁被一下斩断,而赵襄儿的战意亦如沸腾的血,九羽化剑握在她的手中,她直接持剑前冲迎上了白夫人的剑。
“回来!”宁长久喝了一声,想要伸手抓住她的衣袖,但赵襄儿身影太快,那衣袖从他的掌间滑过,没能握住。
宁长久立刻回头,对着黑暗处大喊道:“你还在等什么?”
黑暗中一声呜咽。
那是琴声。
琴声如怨如诉,像一阵哀婉的风自草地卷起落叶,带着徐徐的凄清飘向了四野。
那是二胡的呜咽声。
黑无常拉着二胡从一片黑暗中走到了另一片黑暗里。
那二胡声中,白夫人出剑的动作莫名地停滞了一些,赵襄儿原本要慢上些许的剑赶上了她的速度,两者相撞,剑意竟不分伯仲。
赵襄儿后退了两步,而白夫人同样身子向后微倾。
白夫人握着剑站在琴音里,似有些迟疑。
赵襄儿还想继续出剑,宁长久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快走。”
理智重新回到了大脑,赵襄儿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刻出剑只会让她提前清醒,他们要做的不是杀了白夫人,而是尽量拖延时间。
九羽唤出,裹挟着他们一同消失在了夜色里。
白夫人在短暂的迟疑后才反应了过来,她看着黑暗中拉着琴弓的黑无常,恢复了一些记忆,道:“是你……”
六十四年前,她从白骨堆中爬出,煮食自己才得以存续,她随着流民来到了这座城里,被一个年轻书生收养,那书生身患重病,她便将自己青砂罐中的骨头汤给他喝了,他喝了之后果然病好,便问她这是什么灵丹妙药。
当时她如实回答了。
那书生落荒而逃,再没回来,后来再见到他时已是一具尸体。
她心中愧疚,为他操办了葬礼,也与之完成了冥婚,从此以后便自称白夫人。
那时葬礼的奏乐里,黑无常便是里面拉二胡的。
葬礼结束之后,奏乐的其他人都被她杀了,轮到他时,他自己刺瞎了自己的双眼,跪在地上,表示从今往后愿意听她差遣。
所以他活了下来,得以成为如今的黑无常。
而那死去的白无常,一直以为自己能被白夫人看中,是因为自己颇有才学,实际上只是因为他与收养还是小女孩的白夫人的恩人一样,都是落魄书生罢了。
今日黑无常脸上没有蒙上黑布,露出了空洞的眼眶,那就像是两块巨大的伤疤,丑陋无比。
“你来找死?”
白夫人已然清醒,一剑斩出。
琴声湮灭,琴弦尽断。
黑无常的身子顷刻间被斩成了两截,如腐土般糜烂,化作烟尘消散。
他的死亡是早已注定的事情,而他用自己的死亡也只换了一个许诺——如果宁长久和赵襄儿能改变一切,就让那个如今成为孟婆的素衣少女活下去。
那是他的养女,他们之间也有许多故事,只是如今都被这一剑斩成两段。
白夫人的感知里,已经搜寻不到他们隐匿的踪迹。
但是这座城市还在倾斜。
她知道他们还在城里就够了。
白夫人仰起头,下颚与脖子几乎连成一线。
刺耳的风声里,白夫人如深海之中升空而去的蛟龙,瞬息之间来到了酆都世界与外界的交界处。
她俯瞰这座城市。
她想要出剑,却发现骨剑与自己的手心已经连为一体。
她想斩下自己的手,却觉得已没有必要了。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不久之后腐朽与毁灭。
于是她倒过了身体。
酆都世界顶点的曲面像是一张弓。
她以自己的全部身躯为箭,向下笔直地激射而去,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没有任何人有斩开这个世界逃逸的可能。
她要与酆都的一切同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