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院中起了寒风,香燃得快,每燃一寸,暮青便往井下看一眼,待燃过三寸,还不见刘黑子上来,暮青便沉声道:“拉绳子!”
月杀在井旁暗瞪了暮青一眼,没见她在主子面前说句温柔话儿,对别人倒是能说得出口!
水花不大,水声却惊心,捕快们望着井里,屏息静观。
暮青心生暖意,面色却淡,点了点头,便看着刘黑子跳上了井沿儿,少年只穿着中衣,露出的手脚肤色黝黑,精瘦刚健,噗通一声便跳进了井里。
刘黑子闻言一愣,随即低了低头,抬头时迎着夕阳咧嘴一笑,神色如常,眼圈泛红,没心没肺笑道:“都督放心吧!俺还想留着命保护都督呢!”
“井深而窄,与河里地形大为不同,你很难在井里施展得开,因此不可大意,性命为重,我还想看着你日后衣锦还乡。”暮青平日里从不说这般感性的话,但她怕刘黑子为了证明自己逞能行事,人命当前,一句话若能让他有所顾忌也是好的。
井水冬暖夏凉,暮青不怕刘黑子下水会觉得冷,他这些日子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日日天不亮就光着膀子在大雪天儿里摔摔打打。这少年在青州山里瘸了腿,在西北军营里当过伙头兵,他太需要一展身手的机会,哪怕是小小的捞尸的机会。所以,今日这机会她无论如何都会给他,但也要顾及他的安全。
盛京府衙的捕快们这才醒过神来,麻绳好找,那捕头出了院去,片刻工夫便从巷子口的一户人家里要来了一捆麻绳,回来后听暮青的吩咐将麻绳一头儿绑到井轱辘上,一头儿拴在了刘黑子身上。
“好!”暮青点头,回身道,“寻根麻绳来!”
“办得到!”
“井里有腐尸枯叶,井水不洁,你需闭着眼摸尸,可办得到?”
“行!俺从小就在汴河边儿上的渔船上长大,最识水性,都督放心!”刘黑子拍胸脯保证。
“能行吗?”暮青问。
少年笑得腼腆,手脚却利索,说话间便解了外袍,顺手把中衣的袖子裤腿都挽了起来。
“好嘞!”刘黑子眼神黑亮亮的,对暮青道,“都督,俺下井!”
“怎么不能?”月杀冷笑一声,一把将刘黑子拎了过来,道,“下水给他们瞧瞧!”
井下窄深憋闷,捞尸?还不如跳井寻死呢!
“下、下井?”那捕快眼珠子都快瞪掉了,“都督,这大冷的天儿,下井是会冻死人的!再说这井水有三四丈深,水里黑不见物,如何下井捞尸?”
“派个人,下井去捞!”
“那都督之意是?”
“别捞了。”暮青捏着那腕豆骨起身道,“你们手里那捞网圈粗网大,捞河里的浮尸管用,在井里吃不上劲,捞到明天也捞不完。”
她一说这是人骨,盛京府衙的人顿时便觉得那东西白森森的,那捕快回身便要接着捞。
“腕豆骨,形似豌豆的腕骨,井下果然还有具尸体。”暮青道。
闻者皆愣,郑广齐倏地转身,见暮青扒拉着刚刚捞出来的枯叶,从一片卷着的枯叶里捏出一块东西来。那东西形似豌豆,夕阳下泛着晶亮的水渍,瞧不出来是何物。
正当此时,忽听暮青道:“等等!”
捞了十来回,打出来的枯叶又堆成了小堆,但还是没有见到尸骨。郑广齐的耐性都磨光了,只是惹不起暮青,只好窝火忍耐,他望了望天色,见夕阳渐红,再约莫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心想索性忍到天黑,若捞不出尸骨就借天黑为由走人。
那捕头一听,苦哈哈地继续干活儿了。
“捞出来的东西放这边。”暮青一指院中空旷处,那捕头刚要把捞网里零星的枯叶扔了,听闻这话只好依言行事,暮青蹲去地上,拿手扒拉叶子,头也没抬道,“继续捞。”
“都督,这井里似乎……没有死尸啊。”盛京府衙的捕头拿着捞网呼哧呼哧的喘气。
既能探到井底,那就好办了。不用暮青吩咐,那些捕快往井底捞了起来,但搅合了一阵儿却没捞出什么东西来,皆是些零零散散的枯枝枯叶。
暮青往井里看了眼,见井面深幽,如一潭死水。她命一名捕快将捞网往井里戳了戳,拔上来时见捞网的木杆还未湿尽,目测井深有三四丈。
此事好办,盛京府衙的一干捕快不用郑广齐吩咐便寻来了捞网,从井里往外打捞枯叶。这院中有棵老树,枝叶正是向着井口方向长的,水井十余年没人用,井里的枯叶已厚积成堆,捕快们捞了颇久,堆起的枯叶比井台都高了,井面看起来才干净了些。
“把那些枯叶捞干净,先瞧瞧再说。”暮青道。
他也不问暮青怎知井里还有具尸体,反正她说有,那十有八九是有,问了徒惹她的话刀子,还不如不问。
井里的水未干,只是十余年无人用,井面儿上已盖满了枯枝枯叶,郑广齐端着官仪走到井边瞧了眼,又忙把头缩了回来,问:“都督打算如何捞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