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宫。
飞雨动华殿,黑云压栋梁,宁寿宫内传出一阵哭声。
那哭声低低幽幽,乍一听如伶人吟唱,久闻之如鬼哭嚎。禁卫披甲立枪列于殿外,飞雨浇湿了甲胄,铁气森森。
一个老太监躬身候在殿外,从伞下偷偷瞄着殿门。
不一会儿,殿门开了,一名禁卫走了出来,把食盒往前一递,冷冰冰地道:“王爷不饿。”
老太监接过食盒时摸了一手油腻腻的汤水,顿时叹了口气。
恒王爷准是又把饭菜给砸了。
“那老奴复命去。”老太监冲侍卫欠了欠身,撑着伞拐着饭盒便退入了雨幕里。
*
太极殿外,小安子听着老太监的回禀,听罢皱起眉来道:“知道了,咱家自会禀明圣上,你下去吧。”
老太监垂首应是,却退而去。
小安子立在廊下未动,雨打着初掌的宫灯,烛影飘摇,晃得人面上如行走马灯。许久后,他往后一退,轻轻地碰开了殿门,入了殿内。
殿内灯火煌煌,龙案后却不见当今天子,只有大太监范通守在一旁“伴驾”。
小安子来到范通身边,压低话音道:“师父,宁寿宫那边儿还在闹,算一算已绝食三日了。”
范通闻言,一副老僧入定之态,淡淡地道:“绝食三日了还有力气闹,可见王爷身子健朗,那就何时没力气闹了,何时再说。”
小安子一句“那可是太上皇”的话在喉头一滚便咽了下去,往殿外瞅了一眼,问道:“眼看着要到晚膳的时辰了,陛下仍未回宫,皇后娘娘还在承乾殿中等着陛下用膳呢。徒儿得去传句话,您看……这事儿可要瞒着皇后娘娘?”
“瞒着皇后娘娘?”范通把老眼抬了抬,“瞒得住?”
小安子一听,顿时苦了脸,“皇后娘娘断狱如神,徒儿怕是没本事瞒得住娘娘。”
“那就是了。”范通把眼垂了下去,话里有话,“咱们当奴才的不能欺瞒主子,也没本事欺瞒,所以陛下之事你瞒不住娘娘,宁寿宫的事儿你也瞒不住。”
“啊?”小安子眉头一跳,惊疑不定地问,“师父之意是让徒儿向皇后娘娘禀奏宁寿宫的事?可陛下若是知道了,会不会降罪下来?”
范通的老脸上一个褶子都不见动的,“陛下舍不得降罪娘娘。”
“陛下舍不得降罪娘娘,可咱们……”
“咱们是奴才,奴才不能也不敢欺瞒主子,更没本事欺瞒主子。”
小安子两眼发怔,琢磨了半晌才琢磨出味儿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突兀地钻出大殿,小安子赶紧把嘴捂住,朝范通施了个礼,匆匆地退了出去。
*
乾方宫,承乾殿。
秋雨霖霪,天色已黑,一道奔电裂云而下,殿阶上支着的油纸伞现了现,伞花殷红,与宫毯一色。
宫毯上跪着个小太监,影子拖得老长,正是小安子。
暮青倏地从凤案后站了起来,“圣上还没回宫?可有命人出宫查探?”
步惜欢每隔三日便会微服到临江街上的茶楼里与学子们辩议朝政,风雨不误,已有三个月了。此事朝中无人知晓,宫里也只有少数近侍知道,这三个月来,他一微服出宫,范通便会在太极殿内“伴驾”,声称圣上在批阅奏章,不准惊扰。
步惜欢每次出宫,落日之前必归,从未误过时辰,今日怎会迟归?
“回皇后娘娘,师父看着不急,并未命人出宫查探,奴才来时,他仍在太极殿内‘伴驾’。”
暮青闻言,神色稍稍松了些。范通既然没有动作,想来是知道步惜欢为何晚归的,那步惜欢在宫外应该无险,“知道了,你去吧。陛下回宫后,让他回来用膳,别在太极殿里将就。”
“这……只怕……”
“嗯?”暮青扬眉,见小安子伏在宫毯上,额面贴地,肩提而僵。
“启奏娘娘,娘娘有所不知,宁寿宫那边儿又闹起来了。”
“宁寿宫?”
“正是!傍晚时,宁寿宫中的司膳太监来报,说王爷又把晚膳给砸了,算一算日子,王爷已绝食三日了。奴才们不敢瞒着,陛下回宫后,定是要禀奏此事的。这一禀奏,今儿这晚膳莫说是将就了,只怕陛下会连用膳的胃口都没了。”小安子边说边偷偷抬眼瞄着暮青的神色。
暮青的神色出人意料的冷淡,“绝食三日又死不了人,圣上回宫后,你们暂且不提此事,先让他用膳不就是了?”
“啊?”小安子一脸懵态,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半晌。
“你回太极殿守着吧,那儿不能出乱子。宫门上锁前,若圣上仍未回宫,再来禀告。”暮青把小安子的神色看在眼里,见他仍想磨蹭,一记厉色便叫他住了嘴。
小安子委屈地走了,彩娥目送他远去,瞄了暮青一眼。
小安子的心思连她都看出来了,他是想让皇后娘娘管管宁寿宫的事儿。虽说跟主子耍心眼儿是他的不是,但他也是忠心可鉴。自从太上皇虐打宫人的事被圣上撞见后,圣上就撤了宁寿宫里的人,连恒王府里跟来的老人们都未留。太上皇没吃过这苦头,一怒之下就砸了宫里的摆设,禁卫奏达天听,圣上便下旨把宫里的摆设撤了。太上皇有气没地儿撒,便开始打砸膳食,圣上便又降旨御膳房,说砸过的菜品日后就不必再做,只要砸过一回膳食,当日就不必再送。就这么着,太上皇越是无理取闹,圣上越是不温不火地罚着。其实她也不明白,帝后情深似海,为何皇后娘娘会当宁寿宫不存在,由着太上皇和圣上俩人较劲?
彩娥不敢问,犹豫了许久才问了传膳的事,“娘娘,传膳吗?”
“传。”暮青坐了下来,目光波澜不兴,“差人把小厨房里的灶火生上,入秋了,陛下冒雨回宫,需姜汤暖身。”
“是,奴婢这就去。”
暮青还能沉得住气用膳,彩娥心中意外,待晚膳摆好,暮青入席,只见华帐九重,宫火荧煌,女子孤坐在华几后,青裙覆在宫毯上,若天河一道覆了瑰丽江山。
殿外廊台,雨珠成帘,飞檐之下,绢灯点点,方寸帝庭幻若仙境,暮青却不为美景所动,只是默然用膳,一筷一筷,细嚼慢咽。
用罢晚膳,暮青又用了半盏茶,这才去了西配殿旁的灶房里,熬好姜汤后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彩娥忙道:“回娘娘,宫门落锁了,小安子还没来回禀,奴婢瞧瞧去。”
暮青允了,彩娥撑了把伞出了乾方宫。
却没料到,彩娥刚出宫门,迎头便撞上了小安子。
小安子连伞都没撑,宫袍被大雨浇了个湿透,撞见彩娥便急声道:“快快!快请皇后娘娘去太极殿!陛下遇刺,受了剑伤!”
……
暮青乘着辇车赶到太极殿时,殿内充斥着一股子呛人的药味儿和血腥味儿。左相陈有良、刑曹尚书傅民生、新任兵曹尚书韩其初、汴州刺史陆笙及汴都巡捕司统领李靳等人跪在殿内,几位御医守在御前,无不面色焦虑,额上见汗。
见到暮青,众臣如见救星,一位老御医道:“娘娘可算是来了!陛下受了剑伤,伤口颇深,臣等敷了重药,又下过针,止血之效虽有,却不尽如人意。”
“就你话多。”步惜欢身披龙袍,右肩裹着白布,血花渗出,艳若袍色。他淡淡地睨了老御医一眼,瞧向暮青时已噙起笑来,“别听他们的,剑伤罢了,未伤及要害筋骨,养几日就好。”
暮青见步惜欢的唇色虽见苍白,但精神尚可,暗暗松了口气,却没搭理他,只问御医道:“伤口可深过半寸了?”
“娘娘怎知?”御医一脸诧色。
“没这么深,也不会难止血。”暮青几步便到了步惜欢的身边,动手去解他肩上的绷布。
御医惊道:“娘娘切不可除去绷布!伤处刚敷了药,一旦失了绷布,这血只怕……”
“敷药包扎过于保守,伤口颇深,又伤在右肩,略有小动便会牵得伤裂血流,你等岂不是要日夜守在御前,时常换药?换药换绷布的次数太多,容易诱增感染的风险,这风险不能冒!我先看看伤口的情况,看能不能缝合。”暮青的话说完,绷布也拆了下来,只见白药已被血糊在伤口上,血色暗红,压根儿就看不清伤口的情况,“打盆水来!”
宫人从命而去,不久后端了盆温水回来,暮青拿湿布慢慢地将药化开,只见伤口周围红肿,轻轻一撑,血便涌了出来!
御医惊呼一声,暮青拿布将伤口压住,怒道:“这何止半寸深?都深过寸许了!”
御医们一脸委屈,却不敢辩说。御医皆是内方圣手,少有擅诊外伤的,再说遇刺之人是圣上,谁敢扒开伤口仔细看?也就皇后娘娘不忌尊卑。
“针、丝线、镊子、剪刀,分开煮过,再速备烧酒、火烛、棉花、绷布和麻沸散来!”暮青吩咐完,宫人们鱼贯而出,殿内皆是忙碌的人影,唯独步惜欢托着腮气定神闲地坐着,好似受伤的不是他。
暮青按着他的伤口,心里疑问重重,却默不作声,直等到宫人把物什备齐了,便唤了御医来按住伤口,自己起身用烧酒洗手,而后用棉花蘸过烧酒,对步惜欢道:“忍着。”
步惜欢笑而不语,反倒给了暮青个安心的目光。
暮青皱了皱眉,任烧酒和着血淌下暖玉般的胸膛,她自定住心神,清理过伤口后喝道:“御医!”
“臣等在!”
“敷麻沸散!”
暮青将麻醉的事交给御医,自己取过长针来,仔细地将针掰弯,待御医麻妥伤口周围,她已将丝线穿好了。
御医们从未见过弯针,只听说暮青还是江北水师都督时,曾为燕帝元修取过刀补过心,故而听她说要缝伤时才没有多加阻拦。但谁都没想到,这针竟要掰弯了使。
只见暮青将弯针和镊子放到火上烤了烤,以烧酒擦之,而后用针尖儿在伤口旁试了试,问道:“疼吗?”
步惜欢对暮青笑了笑,舒展的眉宇莫名使人安心,“缝吧。”
暮青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缝合伤口上。
眼看着一针穿入血肉里,老御医颤声提醒:“皇后娘娘仔细着些,此乃龙体……”
暮青充耳不闻,以镊子引针,入针出针,巧力一牵,不仅皮肉对合了起来,连线扣也变戏法似的系好了。她用镊子穿引针线,手法竟灵巧得惊人,轻松地一绕一牵,便又系了一道线扣,拿来剪刀把线一剪,一针便缝好了。
御医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太极殿内静得只听见剪刀断线的咔嚓声。
几声之后,暮青把剪刀往桌上一放,道:“好了。”
“好了?!”御医们一惊,凝神一数,只见伤处缝了七针,丝线已染作血色,皇后取了团棉花,蘸上烧酒,往缝合好的伤处一擦,滴血不流!
“真乃奇效也!”老御医目露异色,朝暮青深深一揖,若拜奇人,“娘娘一盏茶不到的工夫就为陛下稳住了伤势,此前臣等可足足在殿内耗了半个多时……”
“咳!”韩其初忽然咳了一声,往龙案后一瞥。
老御医循着韩其初的目光望去,见步惜欢正睨着他,眸光淡凉。
暮青正拿着绷布为步惜欢包扎,听见此话手下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包扎,之后顺手在步惜欢胸前系了个扎眼的蝴蝶结。
步惜欢低头瞅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小安子端了盆水来,暮青洗了手上的血渍,对御医们道:“本宫精于验尸之道,又戍过边,自然比你们擅长处置外伤。你们也不必妄自菲薄,术业有专攻,陛下的外伤处置好了,接下来调理身子的事还得交给你们,诊脉开方并非本宫所长。”
御医们恭声应是,老御医刚才说漏了嘴,正急着把话题岔开,听见暮青这么一说,便借故问道:“微臣有一事不明,还望皇后娘娘赐教。缝在伤处的丝线该如何处置?这丝线和血肉缝在一起,岂非要长在血肉里?”
“不会,这线快则七日,慢则半个月,拆除即可。至于何时拆线,要看伤情的轻重及伤口的愈合情况。”暮青稍微顿了顿,走到龙案前取过纸笔来,就灯画图,边画边道,“对外伤来说,缝合可以达到组织的准确对合,为伤口的愈合提供最为良好的条件。绷布虽然可使伤口合拢,但合拢后的伤口需六个时辰才会开始愈合,假如伤口过深或过宽,仅依靠肌理本身的收缩愈合能力,不但耗时太长,还容易开裂和感染,所以缝合伤口,强制其合拢愈合是很有必要的。判断外伤是否需要缝合,可以观察伤口的深度、宽度和位置,一般而言,伤口深于小半寸,宽到无法捏合,或伤在身体经常活动的部位时,就需要缝合处理。”
一番解释说罢,暮青已将图画好了,“此乃缝合针、齿镊和持针钳的图,可寻能工巧匠按图打制,再在猪羊皮上练习缝合技巧。”
步惜欢兴味地看了眼,随即下了旨,“这事儿就交给御医院办了。”
老御医赶忙领旨谢恩,恭恭敬敬地接了图纸。
“行了,下去办差吧。”步惜欢倦倦地往龙椅里融了融,老御医便率众退下去开方煎药了。
御医们一走,殿内只剩下几位要臣,众人也不避忌暮青,当着她的面便商议起了严查刺客之事。
韩其初道:“启奏陛下,刺客们已被押入天牢,幕后主使及其同党尚待严查。微臣以为,当命巡捕司严查都城,但如此一来,陛下微服出宫的事就瞒不住了。”
傅民生道:“今夜御医院里这么一折腾,不查也瞒不住了。”
陈有良道:“陛下遇刺,兹事体大!瞒得住瞒不住有何要紧?当务之急是严查同党!”
“可学子们一旦得知陛下的身份,必定会碍于天威有所顾忌,日后陛下再想一听民间真言,可就难了。眼下吏治改革尚未有可行之策,正当纳言之时,断此良机,未免可惜。”
“天下学子多未入仕,虽有忧国忧民之心,却不见得深谙吏治之弊朝廷之需,改革之策还需朝臣多思多言。韩尚书得陛下亲擢入朝,理应为君分忧报效皇恩,而不是寄希望于天下学子。韩尚书既然认为陛下应广纳谏言,不妨自己多进谏言。”
“左相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天下学子多矣,怎敢断言其中定无贤士?且下官乃兵曹尚书,担的是朝廷武官任用及兵械、军令之务,而左相大人乃百官之首,论策之务只怕还得多劳大人。”
“你!”
陈有良满面怒容,韩其初和风细雨地一笑,二人对视,暗流汹涌。
陆笙和李靳二人低着头,装聋作哑。
傅民生忙打圆场,“哎哎,二位大人!我等同朝为官,政见不同,陛下不正可以广听各路之言?二位大人既然都是替君分忧,那又何必争个长短呢?”
“傅老大人所言极是。”韩其初笑了笑,随即客气有礼地朝陈有良作了一揖,“下官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左相大人见谅。”
陈有良哼了一声,这才拂袖作罢。
二人御前争执,自知失仪,于是退去一旁,静候圣裁。
步惜欢的眸似开半合,倦倦地看着一干臣子,半晌才道:“李靳。”
汴都巡捕司统领李靳忙跪了下来,“微臣在!”
“颁宵禁令,严查刺客。”
“微臣遵旨!”
“陆笙。”
“微臣在!”汴州刺史也赶忙跪了下来。
“审问刺客的事儿,朕就交给你刺史府了,可别把人审死了,死一个,朕唯你是问。”
“微臣领旨!”
步惜欢纳了陈有良之言,淡淡地瞥了韩其初一眼,道:“好了,朕乏了,都跪安吧,余事明日早朝再奏。”
“臣等告退!”众臣一齐给帝后行了礼,随后却退而去。
殿门一关,暮青便道:“传膳!”
范通只听话音就知道皇后心情不好,识趣儿地亲自办差去了,临走时把满殿的宫人都带了出去。
殿内只剩夫妻二人,气氛陷入了沉寂。
步惜欢瞅着暮青,瞅着瞅着,笑意便噙在了唇边,小心翼翼地问:“来此之前可用过膳了?”
暮青皱着眉,直觉得把心都皱疼了,转头问道:“你没才让小安子立刻来传信儿,就是因为这个?”
小安子传信说步惜欢遇刺时,她还以为他刚回宫,可方才御医说,她来之前,他们处置伤势已经耗了半个多时辰,即是说,步惜欢早就回宫了。算算时辰,他回宫时,她差不多正在用膳。
她用膳向来准时,自从南下途中病了一场,步惜欢就以为她弱不禁风似的,明明知道她体内的寒毒已清,却因为巫瑾说仍需固本三年,他便在帝庭里栽满了调阴养身的药草,还命御膳房一日三餐都掐着时辰。
其实,她的体质比从前改善颇多,但步惜欢的心意她不忍辜负,更不忍让他一边操劳国事,一边牵挂着她,于是从住进承乾殿的那天起,她在饮食起居上就甚是自律,从不用他操心。
今日他晚归,她知道其中必有缘由,听小安子说他师父不急,她就猜测范通是知情的。范通既然不急,想必步惜欢无险,所以她命宫人传了膳。她知道以步惜欢的性子,今儿回宫晚了,回来后一定会问她可有用膳,他刚亲政,日后微服出宫因故晚归的事只怕还有,若不想让他每回都牵挂她,今日这顿晚膳她就得用。
可没想到,她在后宫用着晚膳,他在前殿处理剑伤,还让小安子等她用完膳再来报信!
“你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暮青不等步惜欢接话便把一腔情绪压了下来,随即话锋一转。她太了解他了,要是让他接话,说的必是情话,听一堆也听不着正事,还不如问别的。
步惜欢遇刺的事绝不简单,他已神功大成,江湖上能伤到他的没有几人,就算刺客人多,武艺高强,可隐卫们的身手也是顶尖的,岂能如此护驾不力?还有范通,范通知道步惜欢晚归,却不着急,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步惜欢是在宫门落锁前回来的,算算从茶楼回宫所需的时间,再加上他在宫外遇刺拼斗的时间,基本上可以认定的是,他今日就是因为遇刺才晚归的,而不是因为有别的事要办。那么,如果说遇刺是突发事件,步惜欢先前并未料到,那为何他晚归,范通却不急?
范通不急,步惜欢不该轻易受伤却受了伤,真相呼之欲出,暮青却没说,她在等步惜欢说。
“就知道瞒不住你。”步惜欢叹了一声,牵过暮青的手来拍了拍,慢悠悠地从头道来,“自从处置了林幼学,朝中风平浪静,可韩其初一介寒士破格擢至尚书要职,朝中怎可能当真风平浪静?只是八府一败涂地对群臣有所震慑,不敢再明着较劲罢了。可你想啊,如今汴州及淮南道的兵权已收归朝廷,朝中上有陈有良、傅民生、韩其初,下有章同、崔远等人,民间还有声势,那些守旧的老臣可能坐得住?朝堂、后宫,他们暂时不敢再出阳谋,最有可能干预之地岂不就在民间?此前他们就已派了一些人混入了茶楼,在学子们当中大谈皇后威胁论,白卿常到茶楼里讲学的事,他们不会不知。白卿是一介白衣,杀个百姓比刺杀朝廷命官容易得多。以白卿在寒士当中的声望,他若死了,不仅对寒士学潮是个不小的打击,也能提早断我一臂。朝中士族最怕取仕改革,一旦寒士成党,必将恶斗门阀。陈有良、韩其初在学子中皆没有白卿的影响力,对朝中的一些人来说,他们更忌惮白卿。有韩其初破格入朝的先例,他们是不会让白卿也有此机会的。”
“所以,从你亲擢韩其初入朝的那天起,你就知道白卿会遭刺杀?”
步惜欢笑而不语,气定神闲得叫人牙痒。
“你是故意受的伤?”暮青还是没忍住问了。
步惜欢却轻描淡写地笑道:“为夫若不受伤,事儿怎么能闹大?事儿不闹大,怎么能治那些人的刺驾之罪?”
“刺驾?”
“娘子需知白卿虽有御赐的贤号,却仍是一介白衣,他遇刺,按律当由刺史府查察。新任的汴州刺史陆笙背后有旧派士族撑腰,因为夫亲政时把巡治都城治安的巡捕司统领一职给了原御林军参将李靳,为了安一些人的心,才把刺史一职指给了他们的人。若遇刺之人是白卿,他们查起来必是只闻雷声不见雨点儿,就算最后查出个主谋来,也多半会推到江湖仇杀上。为夫久候数月,可不想只办一批江湖草寇,要办就办几个朝廷大员。”
“……”
“不受点儿伤,不让御医院折腾一番,事情怎能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刺驾罪同谋逆,不会有人愿担此大罪的,你瞧着好了,明日早朝之上,定有明哲保身之辈相互纠举,不但幕后主使自现,兴许还能听见不少不法之事。”
暮青听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我看,此事之后,群臣该畏惧陛下如虎狼了。”
本只是想刺杀白卿,结果刺到了天子头上,群臣若得知此事,今夜只怕要惊得睡不着觉。八府之事本来就把群臣惊得够呛,再在白卿身上吃一回亏,日后伴君时可真要谨小慎微了。
“总比肆无忌惮的好,为官若无顾忌,吏治可就要乱了。”
暮青也这么认为,但她还关心一件事,“今晚陈有良和韩其初演的又是哪一出?”
步惜欢笑了声,赞道:“也就你能看出来。”
暮青却不领情,“陈有良那性子压根儿就不是演戏的料,记得当年从军前,我在刺史府审案时曾跟他说过——怒容,拂袖,斥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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