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瞪着眼睛,嘴角缓缓流出鲜血,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忘了该是怎样的反应,她张大嘴巴,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颤抖着身子看着逐渐朝自己走来的武士,他手中的长矛还在滴血,可是瞬间就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鲜红的血迹顺着雨水流落在地,逐渐稀释,消失。
“梦儿小姐?”
将士显然有些吃惊,接着面上带着欣喜:“大人正到处找您,我带你去见他。”
颤抖的张了张嘴,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后退,望着他伸出的手喃喃的摇着头:“不要,不要杀我。”
“琳青……”
眼眶中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可是谁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双手抱着头蹲下,紧闭着眼睛抽涕:“不要杀我,琳青,琳青……”
“梦儿小姐,我是王敦大人的副将周访啊,扬州刺史王敦大人,您不记得了?”
将士有些慌乱的解释,每上前一步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万般无奈,只得着急的转身:“您在这待着别动,我去找大人。”
见他离开,她几乎是逃命一般慌乱的跑着,不住的回头观望,冰凉的雨水阴寒刺骨,哭着呼唤琳青的名字,四周嘈杂的听不清她的声音。
地上三三两两的有几具尸体,颤抖的捂住眼睛不敢去看,透过指缝小心的窥视着前方的路,一个不小心还是被死尸绊了一下,狠狠趴在地上,浑浊的泥水瞬间呛在脸上,仿佛受了世间最大的委屈,她就这样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琳青,琳青……”
……。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头顶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你还不起来?”
抽涕着抬起头,透过雨幕看到不远处坐在马背上的男人,那马匹浑身凌冽的红色,仿佛燃烧在雨夜的大火。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在高高的马背,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一身泛着寒光的铠甲,雨水顺着头盔滴落,看不清他面上是怎样的表情。
“打算一直趴在那吗?”声音冷漠如常,听不出任何的波澜。
见她只是呆呆的望着自己,司马睿终于下了马,一步步朝她走去,盔甲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逐渐有了复杂的情绪。
磅礴的雨声回荡在耳边,透过铺天盖地的雨幕,他清楚的看到她睁大的眼眸,宛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惴惴不安,散落的长发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雨滴顺着长发划过她的面庞,勃颈,直至滴落衣襟深处。
这样冷的天,她赤裸着双脚走在满是杀戮的战场,眼眸里的恐惧深深的刺痛着他的心。
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子,艰难的伸出手,颤抖的抚上她右颊上的疤痕,他的双眼几乎都要爆裂出血,强忍着哽咽的声音,开口道:“是谁?是谁把你搞成了这个样子?”
可是,下一秒,她怯生生的躲过他的手,眼眸流露出点点惊恐:“不要杀我,琳青,琳青救我……”
身子仿佛被雷击中,他就这样呆呆的望着她,脸色惨白,雨水打在脸上说不出的疼痛:“央央……。”
“琳青,琳青……”她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紧紧的蜷缩成一团,恐惧的望着他身后:“琳青救我,琳青……。”
收回的手紧握的露出青筋,他突然转身拔出腰间的长剑,冲着身后正打算偷袭的匈奴士兵一剑斩下,鲜血四溅,士兵头上一条长长的口子,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几个匈奴人齐刷刷的冲了过来,他就这样杀红了眼,挥着手中长剑,凶狠的如同地狱的修罗,每一招都带着刺骨的恨意,鲜血哗啦的溅在脸上,被血侵蚀的双眼血红一片。
匈奴人个个人高马大,拼着性命与他厮杀,渐渐鲜血淋淋,也不知是谁受了伤。
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突然抱住疼痛的脑袋,撕心裂肺的哭出声来:“不要死,不要死……琳青救我,不要死。”
最后一剑恶狠狠的刺入匈奴人的胸膛,又不甘心的将他的脑袋斩下,他终于筋疲力尽的单膝跪地,将手中淌着鲜血的长剑立在地上,突然低低的哭出声来,紧握住双拳疯了一般的捶打地面:“为什么!为什么!”
地面上溅起的泥水扑在面上,他踉跄着跑到她的面前,不管不顾的将她抱入怀中,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她嵌入骨髓。
从刚开始的拼命挣扎,她的身子逐渐平稳,耳边全是他压抑的哭声,他的身子抖得厉害,似是极力的忍耐着痛苦。
渐渐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的抱紧了,拍打他的后背哄道:“不哭,不哭了,不哭……”
“不哭……”轻声安慰的声音,她不知为何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含着笑意,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不哭了,不哭了。”
感觉肩膀突然一痛,下一秒看到他惊痛到慌乱的面色,双手先是紧紧抓住她的肩,接着颤抖的抚上她的面颊,冰凉的嘴唇轻轻吻在她面上的疤痕,紧贴着她的脸,哆嗦着声音开了口:“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琅邪王的位子我不要了,皇帝的位子我也不要了,我错了,央央,我只要你,只要你。”
眼中的迷茫渐渐有了雾气,她惶然的望着离自己不差分毫的面容,慌乱的想要挣脱:“琳青,琳青救我……”
他却仿佛比她还慌乱,死死捧着她的面颊,雨水划落两人紧贴的皮肤,滴落唇边尝到了苦咸的味道,眼睛红的使人害怕:“是我害你成了这副模样,是我害你颠沛流离,央央,我错了,我什么也不要了,我不敢要了,我带你离开,好不好,我带你走。”
“杀了这些伤害你的人,我会杀了他们为你报仇,我为你报仇,好不好?”
慌张而小心的与她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吓到了她,可她还是一把将他推开,几乎慌不择路的爬起离开:“琳青,琳青……”
想要上前追去,他却在这时感觉眼前一片昏黑,不经意的摸到腰间,手掌上一片鲜红,原来,即便他是无所不能的琅邪王爷,也有防不设防的时候。
眼睛模糊的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虚弱的唤着她的名字:“央央……”
紧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的昏迷了过去。
“刺史大人,王爷还未醒来,那些抓到的匈奴俘虏怎么处置?”
雷声大作,寿春军营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孟央紧紧用被子裹住自己,不安的望着面前脸色阴沉的男人,褐色的眼眸透着戾气,对前来通报的将领道:“一个不留。”
平静而透着阴狠的声音,她更加颤抖的将头埋入被子,害怕的哭出声:“琳青,琳青救我……”
“梦儿。”
惊痛的神色闪现眼中,他想也不想的上前,紧紧的抓住她的肩膀:“我是处仲,别怕,我是处仲啊。”
“琳青,”恐慌的想要挣脱他的手,她哭得嗓子都哑了:“琳青,琳青你在哪……”
像个孩子一般不停的哭闹,王敦的双手不由得紧握,对那一旁的侍从道:“吩咐下去,将那些匈奴人统统五马分尸,尸体丢去喂狼。”
“是。”遵了命就要下去,又听他继续道:“慢着。”
站在原地等了很久,才见他面上有些阴沉,声音似是有些无力:“去找一个叫琳青的人,带来见我。”
整夜的惴惴不安,身上仍旧穿着湿哒哒的衣服,营帐内虽然暖和,躲在被子里仍旧是很冷。
戒备的望着不远处坐着的那个男人,从找到她的那一刻,他就强硬的将自己抱上马背,一路来到这里,甚至不曾脱下身上湿漉漉的戎装,硬朗的面上粗眉一直皱着,褐色的眼眸有着深深的痛色。
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着,外面的雨声一直不消停,她就这样逐渐开始迷糊,淋了太久的雨,此刻只感觉头痛欲裂,昏昏沉沉间身子有些支撑不住,倒下的时候猛地被一人抱住,耳边是他紧张的声音:“梦儿?”
“去请军医,顺便找一妇人为她换衣服。”
迷迷糊糊的陷入梦境,仿佛亲眼看到琳青陷入困境,凶残的匈奴人团团将他围住,还有那可怕的男人,他又举起了长刀,他面上带着残忍的笑,他要砍掉琳青的另一条胳膊……。
忽然,画面一转,她看到悬崖边一个惊痛的男子,苍白了双鬓,俊朗不凡的面容那样熟悉,熟悉到心痛作死。
磅礴的雨中,他与一群人厮杀,浴血奋战间空气中都充斥着血腥味…。寡不敌众……。防不胜防……身后一人对着他狰狞的举起长矛,她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长矛朝他刺去,说不出一句话……
“不要,不要……”
额头上淋漓的冷汗,她紧闭的双眼睫毛剧烈的颤抖,不住的摇着头:“不要,不要……”
整夜的照顾着她的王敦立刻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梦儿,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回握住他的手掌,仿佛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安的沉睡过去。
“大人,您先换下铠甲吧,当心受了风寒。”
一旁的侍从小心的上前提醒,他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随口说道:“都下去。”
营帐内只剩他安静的陪着她,顺手拿过干净的毛巾,轻轻擦拭她柔软的长发,握惯了刀剑的手微微有些生硬,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梦儿。”
下了一夜的大雨,次日清晨,天气渐晴。
从睡梦中悠悠醒来,茫然的看到趴在床头睡着的王敦,隐约熟悉而陌生的容颜,俊朗的面上有些憔悴。
想要说话,喉咙却疼痛不已,刚刚张了张嘴,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猛烈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大口的呼吸着,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喘息不过来。
王敦想是睡得极浅,很快被咳嗽声惊醒,看到她明显潮红的面色,赶忙倒了杯水递到她嘴边,小心的为她抚了抚后背:“梦儿,喝点热水。”
喝了水,头依旧疼的厉害,慢慢稳住情绪,声音嘶哑的开了口:“带我去找琳青,我要琳青。”
他的面色顿时有些暗沉,望着她惶恐不安的眼神,最终柔声道:“梦儿乖,你病着呢,我会将那琳青带来见你,可是你要好好休息。”
神色凄然的摇了摇头,她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琳青,我要去找琳青。”
双手禁不住紧握,他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惊痛,不由得伸出手抚摸她苍白而恐慌的面庞,咬着牙道:“是谁将你害成了这个样子?我发誓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梦儿,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他的样子使得她有些害怕,身子禁不住往后退缩,胆怯的望着他:“我想找琳青。”
察觉出她的不安,他褐色的眼眸慢慢有了温度,轻轻的笑道:“好,我带你去找琳青。”
出了营帐,才发觉经过暴雨的冲洗,天空蓝的几近透明。远远的,重峦叠嶂的山间,一条彩虹横跨上空,缤纷迷人的七色,干净而纯美的样子。
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对着身旁死死拉住自己衣袖的人儿轻声道:“梦儿,你看那边。”
纯白色的银狐大麾下,露出一双凝静的眼眸,小心翼翼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浮现出惊喜的神色,拉住他的手微微松了一些。
“彩虹……。”
听着她低低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就连心里小小的欣喜也是诚惶诚恐的说出,王敦心里狠狠的疼了起来,望着她疼惜的笑道:“是啊,彩虹,梦儿的彩虹。”
第一次,他看到她抬起头对他莞尔一笑,月牙般的眼眸洋溢着温暖,纯净的如同一碧如洗的天空,就连那美轮美奂的彩虹也微微失了颜色。
“我的彩虹?”如同孩童一般,她犹不确定的开口问着。
“只要梦儿喜欢,日后这天下的彩虹都是你的,”坚定不移的望着她,明明是狂傲的缪论,可是经他的口说出,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天下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属于你的。”
“你本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不应见到任何肮脏的东西,梦儿,以后我再不会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
目光幽深的对她说着,更像是对自己说着。“王爷。”
一旁的侍从突然恭敬的开了口,随即转过身去,果真看到司马睿就站在不远处的营帐前,天寒地冻,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脸色都是微微苍白的。
王敦不动声色的握了握她的手,上前行了礼:“王爷昨日受了伤,可好些了?”
孟央下意识的去看他受伤的腰间,衣物的遮盖下根本看不出什么,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深邃而暗藏汹涌,使得她心里万般惶然,小心的躲在王敦身后。
司马睿很快恢复平静的神色:“一点小伤,王刺史无需担忧。”
短暂的停顿,他又继续开了口:“听纪瞻说,石勒跑了?”
“昨晚暴雨之中太过混乱,让那匈奴人趁机逃走了,臣等已经派人四处追寻,若是发现了他们格杀勿论。”
“跑了就跑了吧,他们若是回去复命,也好让那汉主刘聪知道我琅邪国的厉害。”不甚在意的揉了揉眉心,他的面上略显疲惫:“这几日就撤兵回健康吧,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回营帐,王敦却在这时突然道:“王爷,处仲有一事相求。”
接着,他跪地行礼:“臣不能随王爷回健康。”
“哦?”司马睿转身,平静的望着他:“你答应过本王定居健康帮我,如今襄城皇姐早已在城内,扬州又有何可留恋的。”
抬起头,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认真道:“处仲的意思并非返回扬州,而是在向王爷辞官,臣自愿将王氏家族兵权交托给王爷,只求王爷好生相待襄城母女,处仲不愿再理世间纷争,只愿做闲云野鹤,归隐深林。”
深深的震惊过后,他的面色随即沉了下来,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一旁的孟央,似笑非笑道:“本王竟不知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归隐山林?你的条件是什么?”
“王爷英明,”他亦是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王爷知道王氏家族的兵权意味着什么,如今处仲愿将兵权交给王爷,只求带梦儿安然离开,这个交换王爷不算吃亏。”
琅邪王氏的兵权,这曾是司马睿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他禁不住笑出声:“处仲你从来都是拿捏的本王恰到好处,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你曾劝本王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本王记得你还说过,日后登高凌顶,这天下的绝色佳人可是应有尽有。那么,你现在是忘记自己从前的话了吗?”
王敦微微皱起眉头,正要说话,他又低低的冷笑一声:“为了一个女人,你竟要放弃王氏家族的兵权,琅邪王氏的身份可是你最在意的,舍弃心爱的妻女,仅仅为了一个容貌尽毁的女子?王处仲,本王竟不知你还是这样一个情种!”
紧握住生冷的双拳,他褐色的眼眸有着一丝愠色:“处仲自幼秉承公平二字,年少时跟随王爷效力,这一路的风风雨雨有多艰辛,王爷是成大事的人自然是臣无法相比的,正如您所说,王氏家族的兵权换一个容貌尽毁的女子,这很公平。”
“公平?”司马睿的声音不由得冷了下来:“王处仲,本王还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梦儿?你真当本王不知道她是谁?你曾处心积虑的劝本王莫要为儿女情长牵绊,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本王的女人动了心思?又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算计着一切?”
说着,微微眯起的眼中透着杀意:“你想带着她离开?本王会杀了你。”
“王爷相信吗?”王敦望向他的眼眸带着处事不惊的笑意:“处仲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她,您觉得不公平吗?我深爱梦儿,自然愿意为她舍弃一切。当初我曾千方百计的劝您不要被她迷惑,不管您心里如何爱她,可您最终不曾像我一般自愿舍弃身份和地位,说到底是您不够爱她,您做不到的事情我愿意做,所以我有资格得到她,这才叫公平。”
“住口!”心里的伤口被人活生生撕开,血肉淋漓,他的眼眸泛着红色:“王处仲,本王从来都欣赏你的坦诚,现在本王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可以安然的带她离开,但琅邪王氏的兵权仅仅是不够的,本王不放心的还有你,为了防止日后你被他人所用,除非你自毁双目,一个瞎子自然不能领兵打仗,做到了这些,本王保证你们安然离开。”
“王爷这是强人所难。”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道。
司马睿眼中带着深深的笑意:“做不到吗?你爱上了她,自然明白为了她一切都值得,还是处仲你不够爱她?”
眼中的狠色一闪而过,他紧握的双拳隐隐露出青筋,缓缓闭上眼睛,良久,再次睁开,决绝的起身,拔出腰间的湛卢剑,阴寒的剑身映出他褐色的眼眸,好看的不可思议:“好,我相信王爷是守承诺的人,莫说是一双眼睛,为了梦儿豁出性命又如何。”说罢,他横起剑身,直直的划向自己的双眼。
利刃相撞的剧烈轰鸣声,划向眼睛的长剑突然被人拦住,猛地睁开眼,近在咫尺的剑刃就指向自己的眼睛,恶狠狠的压住自己的湛卢剑。握剑的司马睿面色铁青,一把将他的剑打落在地,皱着眉头道:“自毁双目之前,也要先找到她再说。”
吃惊的回过头,才发觉周围真的没了她的身影,谁也没有注意,在他们争辩的时候她是何时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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