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杀就杀,是煮了吃还是烤着吃随便你们这帮畜生!”
“十三伯……”
泪眼朦胧的转过身去,明显看到他面色一怔:“梦儿?”
“十三伯,救救他,你救救琳青……”神色凄然,她仿佛失去魂魄的木偶一般,眼神空洞迷茫。
微微的愕然,他立刻快步上前观望躺在床上的琳青,但见他面色苍白如雪,嘴唇也是明显的没了血色,衣襟都被染成红色。当下心惊,目光庄重的对她道:“失血过多,再不救治来不及了,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你怎么受得了,还是先下去吧。”
他话说完,她却没有丝毫反应,细看之下才发现琳青早已死死握住她的手掌,即便昏迷不醒,依旧大力的无法掰开。而她,从一开始就仿若无措的迷失者,只知道回握住他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当着她的面为他医治,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琳青重创的伤口不停的涌出血来,染红了他身下的被褥,染红了他身上纯白色的夹袄。
那夹袄是她亲手为他縫制的,离开圣医谷那日,他就是穿着这件夹袄,明净的一尘不染,他笑道,若我活着回来,必回想尽办法医好你的脸……
一切都恍若隔世,对美好近乎苛刻的琳青,如何接受自己残缺的身体,他怎么接受的了?
琳青,琳青……
昏昏沉沉之中,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做一个漫长的梦,耳边总是听到许多嘈杂的声音,使得她头痛欲裂。
“已经三天了,受伤的人都醒了,这姑奶奶怎么还没醒?”
迷迷糊糊听到十三伯扯着嗓门嚷嚷,很快就被一清泠的男声打断:“不要吵到她,让她睡。”
这不耐烦的声音熟悉的令她惶然,紧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生怕惊醒了这样的美梦。
“孟央,我在这,快醒醒。”
难得的柔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仿佛有着魔力一般使她逐渐的睁开眼睛,迷茫的望着上空:“琳青……”
“我在,我就在这。”
仅有的右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掌,他的面上明显的苍白,似是大伤了元气,眼睛有些微红:“别睡了,你看,我都好了。”
并未得到她任何的回应,反倒是十三伯不满的小声嘟囔:“刚刚还说不要吵醒她,现在又不让睡了,怪人。”
“琳青……”
傻了一般的喃喃自语,终于使他微微慌乱起来:“你怎么了?怎么了?”
面上没有一丝的波澜,就像得了魔障似地不断重复他的名字,彻底的使他慌了神:“孟央,我在这,我在这。”
十三伯亦是慌忙的上前为她把脉,声音不由的沉了下来:“惨了,神智不清,被吓疯了。”
一连数日的阴雨,营地各处均是湿漉不堪,外面时而响起震耳的雷声,夹杂在群山环绕的峡谷里,惊得人心慌。
炉火燃燃的营帐里,匈奴首领石勒及一帮将领大笑着饮酒,均是虎背熊腰的匈奴人,粗狂的笑声直钻人耳中,与外面的雷声不相上下。
“怎么了?”
营帐之中,一身白衣的琳青明显与他们格格不入,面色关切的询问坐在身旁的女子,女子正递给他一块咬了小口的酥饼,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琳青,这个好甜,给你吃。”
双眸清澈如水,使得他的声音禁不住软了下来:“乖,喜欢吃就把它吃完,盘里还有很多。”
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她仍旧举着手中的酥饼,傻傻的递给他:“那,这块给你吃。”
“好,”他面上带着怜惜的神色,右手接过咬在她刚刚咬过的位置,含笑望着她:“真的很甜。”
女子眼中有着灿灿的光亮,乐不可支的转过头,拿起桌上的糕点开心的吃着。
“慢点吃,别噎着。”一边轻声的嘱咐,他一边细心的为她倒了温热的茶水。
如此温柔的举动,显然使得石勒万分诧异,惊奇的对身旁众人道:“都瞧瞧,都瞧瞧,这还是我的小师弟吗?初见他的时候,小小年纪就有许多怪癖,我记得他用过的茶杯任何人都不让碰,衣服从来都是雪白的,每天都要洗换,比个娘们还要干净,现在竟然肯吃别人咬过的东西。”
众人均是哄笑,他又接着回忆道:“你们可不知道,我这个师弟是有多厉害,名震天下的圣医谷圣君就是死与他手,天下间就没有他医治不了的怪病,此次我征东军不幸染病沦落此地,又逢天灾,得到琳青相助真是万幸,这是上天都在帮我们!”
此言一出,在座的匈奴人均是士气高涨的高呼:“必胜,必胜…。匈奴必胜!”
一时之间整个营帐都是他们震耳的欢呼声,孟央在这样的氛围下惊恐的抓住琳青的衣角,眼神惶恐的望着他:“琳青……。”
“不怕,我在呢。”琳青禁不住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慰道。
正说着,突然见那石虎起身走了过来,手中举着大碗的酒:“琳青兄弟,对不住了,所谓不打不相识,这碗酒全当我向你赔不是了,日后我匈奴军横扫天下,少不了咱们一同奋战,叔叔说得对,你我应该团结一心,就让我们化什么为什么!”
石勒大笑着训斥他:“是化干戈为玉帛,整天只知舞刀弄棒,难怪不如琳青有女人喜欢。”
又是一阵开怀的笑,石虎见琳青并未反感他的示好,趁机对一旁的士兵道:“来啊,给琳青大哥撕上一块马腿。”
接着又转身对他笑道:“这是小爷我今早刚刚屠宰的最喜爱的一匹战马,肉味鲜美,哥哥定要尝尝。还有啊,给姑娘端上一碗热乎的马奶,这茶水有什么好喝。”
他自作主张的说着,丝毫没有发觉孟央逐渐发抖的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那盘中的烤肉,突然大叫一声发了疯,惊恐的捂住自己的头,嘶声哭喊:“琳青,琳青……”
琳青二话不说,直接将面前的长桌掀翻,一只手紧紧抱住她的头部,对石虎狠声道:“滚!”
众人皆是愣住,石虎反应过来,脸色铁青的就要冲上前:“混小子,你再说一遍!”
“石虎!还不退下!”
怒火冲天的声音,石勒快步走上前,狠狠甩了他一耳光:“让你赔礼道歉,你倒是横起来了!”
“叔叔!你打我?为了这个混小子你接二连三的斥责我,我才是你亲侄儿!你糊涂了!”
捂住自己的脸,他恼羞成怒的望着他,石勒冷哼道:“你是我侄儿,可你只会惹是生非,你若是像琳青一样有能耐,咱们又怎会被困于此!”
“他有能耐,他是敌是友你分得清吗!口口声声说愿意协助我们攻破寿春,叔叔你是上了他的当,你忘了这个女人出现的时候穿了晋军的铠甲,他就是琅邪王派来的奸细!”
“混账东西!琳青是奸细?他治好了军营的疫病,他还与我们一同部署,秘密的等来了援兵却按兵不动,到琅邪大军认为我们被疫病和水灾折磨的撑不下去的时候,咱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战胜他们,。”
“好!就算是我石虎对他有成见,叔叔,如今时机已成熟,那你告诉我,他为何还要阻止我们突袭晋军?”石虎一动不动的望着琳青,眼中满是冷笑:“你说这个女人是你姐姐,当咱们都是傻子吗?她穿着晋军的铠甲被抓,那晋军营地怎会允许一个女人踏足,我看你跟她身份可疑,都是那司马睿的奸细!”
瞬间安静的营帐,只听的到外面轰窿的雷声,始料未及间,突听孟央不由自主的喃喃道:“司马景文。”
这四个字顿时如平地惊雷一般,炸的所有人议论纷纷:
“司马景文不就是琅邪王司马睿吗?”
“石虎将军所猜不假,叫得出琅邪王的名字,他们果真是司马睿派来的奸细。”
……
纷扰的声音中,唯有琳青镇定自若的神色,目光含笑望着她:“司马景文是你什么人?”
眼神逐渐迷茫,她歪着头认真的想了很久,最后眯着眼睛笑道:“司马景文?他是……。好人,呵呵,琳青,他是好人啊,你不喜欢他吗?我喜欢他……”
石勒的双眼危险的望着琳青:“师弟,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免得落得己巳师兄那样的下场,别怪我不念旧情。”
琳青握紧了她的手,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陈述道:“不瞒师兄,我确实认得琅邪王司马睿,孟央并不是我姐姐,她是我所钟慕的女子。可是她爱上了司马睿,更是被他害得毁了容貌,差点命断悬崖,此次相助师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琳青个人对司马睿的仇恨,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等到为她报了仇,我们会立刻离开。”
“叔叔不要相信他,如今咱们根本用不到他了,不如杀了他们永绝后患。”石虎咬牙切齿的望着他:“眼下是攻破寿春的关键时刻,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石虎将军说的对,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众人的附和声中,石勒只是沉默不语,隐隐感觉到他起了杀心,琳青故作叹息道:“一腔热血被人如此怀疑,当真是心寒,师兄若认为琳青已无用处,琳青无话可说,只可惜了石虎将军的自负,到头来也不知是怎样的死法。”
“你什么意思!”石虎顿时板起面孔,对他怒目相视。
“石虎,你给我退下!”
石勒到底是精明之人,很快明白了他话里有话,对他笑道:“师弟这样说就见外了,我石勒再没人性也不会拿自己兄弟开刀,不过刚刚师弟所言,究竟是何意?”
心里泛起一阵冷笑,他也不与他兜弯子,随意的笑了笑:“我不肯让师兄出兵的原因您还不明白吗?石虎将军自认为各将士斗志昂扬,完全可以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在我看来简直荒缪。琅邪国上有百万精兵,下有琅邪王氏及其他族落的兵马在手,更别提如今的游牧鲜卑兵符在手,而司马睿仅是调遣了江南一带的兵马,足以说明他对这场战役的轻视,如今他与琅邪王氏的安东将军王敦皆在营中,很难猜测他下一步的打算,饶是征东军骁勇善战,师兄认为您有几分的胜算呢?”
这一问,果真将他问住,琳青接着冷笑一声:“师兄不曾与那司马睿交战过,自然不知他是怎样的人,琅邪国曾经的敕勒部落,被他猫捉老鼠一般玩弄于骨掌之中,将一个硕大的部落生生整垮,更是逼得敕勒首领自尽而亡,琅邪王岂是你们想像中那般好对付。”
“如此一说,是我上了司马越那狗贼的当了,”石勒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当日原可以轻而易举的拿下洛阳,司马越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对我说什么若能先拿下健康城,他便率大晋才能出众者归顺于我,拥立我为王,是我轻信了他!”
“师兄未免太大意了,也不想着司马越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待到你与琅邪王两败俱伤,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琳青故作严肃,字字担忧的为他分析着情势。
虽然句句在理,石勒却仍是怀疑了他:“这么说师弟早就知道此战很难取胜,你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我说过,我的本意不在这场战役上,只要能杀司马睿,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听着他漫不经心的说着,他禁不住冷笑一声:“多年前师父临终遗言,不许门下弟子与帝王星为敌,你为何违背师命?”
琳青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那么师兄又为何与帝王星为敌?”
石勒一愣,面上随即扬起不屑的讥讽:“这天下为何注定是帝王星的,我石勒拥有着自己的雄心,凭什么胡人就要低人一等,我定要闯出自己的命运,我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不管是谁挡在我面前,莫说是一尘和己巳,即便是师父还活着,也注定了挡我者死!”
没有一丝迟疑,琳青勾起嘴角的笑:“师兄所言极是,琳青与你一样,注定要为自己而活,谁会像己巳那个秃驴一样,将师命视若一切。”
“哈哈,琳青师弟最懂我心啊,”大笑着走上前,他已经完全放下戒备,拍了拍他的右肩道:“将来得到这天下,我必许师弟能给的一切,只是不知师弟有何妙计?”
目光淡淡的望向一旁的孟央,他面上带着笑:“师兄不知道吧,她,便是对付司马睿最好的刀刃。”
炉火熊熊的营帐里,她双手紧揪着他的衣角,抬起头灿烂的笑:“琳青。”
夜色已深,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帐篷上沙沙作响,空气寒冷入骨。
营帐内,睡得极不安稳的孟央揉着眼睛醒来,睡眼朦胧的望着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琳青,开口道:“琳青,你在做什么?”
转过身来的琳青手中拿着镂空雕银的熏香球,笑道:“屋内的炉火太呛人了,我怕你睡不好,给你配了些熏香。”
面上立刻扬起笑脸,眼眸眯起:“琳青,你真好。”
将手中的熏香球放在桌上,他起身走到床榻边,柔声哄她:“很晚了,快点躺好睡觉,当心受了风寒。”
她乖乖的点了点头,看着他为自己掖好被角,突然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琳青,你不冷吗?”
他的手掌异常冰冷,使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挣扎着起身坐了起来,将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我们一起睡,我给你暖暖。”
琳青的面上突然一片潮红,结结巴巴的不去看她:“不,不用了,我这就回去睡了。”
正说着,身上突然一重,回过神来,看到她费力的拉着被上厚重的虎皮为自己披上,望着他的眼神胆怯的怜人:“琳青,你别走,我害怕。”
心里不由的一软,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上她柔软的长发:“好,但你要乖乖躺好,不准再起来了。”
闻言,她立刻躺了下去,睁着清澈的眼眸重重点了点头:“嗯。”
再次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的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他的声音有些恍惚:“什么都不用怕,用不了多久了,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带你回圣医谷,避开这世间所有的纷争。”
见他神色有些凄然,不由得害怕起来,红着眼睛叫他的名字:“琳青,你在说什么?”
回过神来,他禁不住扬起笑脸,但是眼圈却红了,紧紧握住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开口道:“没事,快点闭上眼睛,睡觉了。”
“琳青,我不喜欢你对他们笑,我不喜欢他们。”
琳青愣了愣,笑道:“为什么?”
“我害怕,你不要跟他们在一起好不好,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闷闷的说着,眼睛里疑似有水光流转,听的他心里微微窒息:“不怕,没事的,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所以很快就会带你离开,但你要乖乖听话。”
听话的闭了眼睛,只剩下微卷的睫毛轻轻的抖动,营帐内燃着的明亮炉火,映在她如玉的面容上,右颊上的疤痕也变得格外柔软,仿佛丝毫不足以影响她倾城的美貌。
回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视线落在她睡去的容颜,这是他见过她最安稳的模样,没有任何忧愁的含笑的睡着,宛如做着世间最美好的梦。终于有这么一天,她变得有些痴傻,眉眼间便不再是忧虑重重的样子。
何其讽刺。
“孟央,我也很害怕。”
他听到自己恍惚的开了口,声音微微哽咽:“你如果是清醒的,会不会怪我为了苟活而投到石勒麾下。孟央你知道吗?己巳师兄走了,因为不愿帮助石勒攻破寿春,他被烧死在石林之中。孟央,我很害怕,我害怕一切未知的领域,从前师兄在的时候,我总觉他无所不知,他能力远在我之上,到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
心里积攒了太多的压抑,一向自视清高的琳青禁不住落了泪,缓缓将她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继续道:“乱世飘萍逐天下,依依袅袅瞰南江。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师兄说,他这一生算尽天机,真正参透了师父的话却是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原本可以假借归顺石勒,然后找机会杀掉他,可是最后他犹豫了。”
“师父早前说过,匐勒师兄相貌奇特,有扰乱天下之相,亦有兴天下之容,暴戾怪杰的羊刃之星,师父为何还要收他为徒?寿苦万山遮望眼,春尽冬来垒花梢。这诗句的后两句直指寿春一战,是我们糊涂了,那石勒虽有扰乱天下之相,但他极有可能是帝王星的贵人,只怕有朝一日,他会在琅邪王登位过程中起关键作用。师兄惊觉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匈奴人凶残成性,他既不能杀石勒,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战乱之苦,他被那凶残的石虎烧死了。”
“孟央,师兄是为这天下苍生而死的,从他焚身于火海的那刻起,这战地一连数月的雨灾便没停过,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冥冥之中帮助着我,先是雨灾横祸,接着匈奴大军突然疫病,石勒必须留我性命,否则他便全军覆没,这是我的机会。”
说到这,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一字一顿道:“登林子和己巳那两个糊涂蛋,我才不管这天下是谁的,更不会相助任何人,我会杀了石勒,师兄的仇和我的断臂之仇不可不报,哪怕这天下大乱,我琳青从来不许别人欠我的。”
“琳青,琳青……”
呢喃的梦话,她仿佛做了什么可怕的梦,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紧闭着的眼睛不安的颤抖,有泪从眼角流出,缓缓滴落枕边。
“我在这,别怕,我一直都在这。”
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她心安了一般沉沉睡去,他的心突然狠狠的疼了起来,望着她睡去的容颜轻声道:“我会在你身边,带你回圣医谷,照顾你一生一世,孟央,现在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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