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衡之前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留在驾驶室过夜,如今自然向宋巍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暴君本人也有些疲惫,四肢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貌似不经意间回望着她:“饿了?”
许衡噙着唇,眼巴巴地点了点头。
他的表情没有松动,语气却明显缓和:“一起去吧。”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将近七十年,她却只能在得到恶霸首肯后才敢起身,妇女解放运动的道路果真任重道远。
宋巍见许衡脚麻了站不住,连忙过来帮忙搭把手,小声嘱咐道:“许律师,待会儿多敬两杯酒,姿态摆出来就行。船长这人其实很好说话的。”
她僵着脸扯了扯嘴角,笑得虚伪无比。
大副、水手长等人都已经等在岸边。许衡顺着舷梯最先下来,立刻被他们团团围住。
“哎呀,许律师,没事吧?”
“船长终于同意让你走了?”
“别怪我啊,我当时真想帮你来着,可惜手上事情急……”
一帮人围着她长吁短叹,争先恐后地把自己摘干净。许衡明白他们并非恶意,只是终究咽不下那口气,沉默着懒得回话。
张建新看出她心有埋怨,连忙拍着胸脯道:“许律师,你别怄,今天哥几个舍得一身剐,也要替你把船长干趴下!”
“对!老子们十几个人,不信干不过他一个!”
“就是!”
都说酒壮怂人胆,这还没开始喝,船员们便琢磨着怎么造反了。经过下午半天的经历,许衡对接下来的形势保留谨慎的悲观态度。
王航和三副最后下船。
他穿了一身t恤短裤,长长的腿脚露出来,像个身材颀长的游泳运动员,矫健而不乏活力,站在众人之间显得很打眼。
许衡勉强别过视线,默默提醒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航却像根本没看到她一样,和三副有说有笑地走在后面,任由众人撺掇着请客。
一行人刚出码头,很快便走进了山脚下的那片夜市。
张建新在大洋集团干了十几年,经常跑釜山航线,对沿途的每家店都很熟悉。他一路上给许衡介绍了不少典故,最终把大家带到了当晚目的地。
这是一家夫妻店,老板是东北人,朝鲜族。早年投靠韩国亲戚,拖家带口移民到釜山,却始终以中国人自居,见到中国船员也显得格外热情。大洋集团的大部分货轮靠泊这个港口时,都会来给他捧场。相应的,跟周边的其他店面对比,他家的食材更新鲜,价格也更加实惠。
发现同行人中有女性,老板娘显得尤为开心,拉着她的手“闺女”长、“闺女”短地叫个不停。还特意送了两份蔬菜,说是补充维生素c,怕许衡在船上待久了没营养。
这种他乡遇故知——即便不是本人的故知——的感觉,如同温润的韩国清酒,氤氲着漂洋过海的疲惫身心。
接下来,许衡很自然地便融入到酒桌上欢愉的气氛里。
水手长果然没有失言,带领手下兄弟轮番发动进攻。
以王航和三副为代表的驾驶室队,因为混入了张建新这个“奸细”,很快便陷入了被动。往往是好不容易喝完一轮,就因为大副的主动出击而重燃战火。甲板队仗着人多势众,连歇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任由其被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许衡谎称肚子饿,躲在一旁吃鱼理刺、剥壳吞膏。沉浸于海产的鲜美味道、坐看“长舟号”内部捉对厮杀,简直是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场上局势却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变化。
五大三粗的水手长率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已是强弩之末。缺乏有效组织,其他船员们很快乱作一团。吐的吐、倒的倒,没一会儿便彻底败下阵来,徒留王航面色微酣地端着杯子,扭头冲向大副:“老张,咱也走一个?”
原本忙着扇阴风点鬼火的张建新脸色刷白,许是害怕身份暴露,连忙架起最先“阵亡”的三副道:“我,我先把这小子送回船上去!”
许衡见他低头浅笑,像个孩子似的得意,又是一阵没有来由的心跳加速。
出息!她连忙暗斥自己:许衡,千万不要被敌人的外表蒙蔽,甲板队还等着你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