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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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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把路上想好的开头语忘了,笑格格的,一出口就说:“姑妈家好热闹呀!”又站到冉腊娥的身边说:“姑妈财喜好啊!”冉腊娥笑笑看了她一眼,见来了一个好嘴甜的舅侄女,便出着一块白板,并说:“讨春子的吉言,才开始哦!”其他人都用眼瞅了她一下,四人打牌,对她是吉言,对其他人就是谗言了。果然,冉腊娥的对家打了一个七筒,她自己是二筒和七筒对倒,便迫不及待地说:“和了!”然后不紧不慢地将牌倒下,让大家验看,接着说:“将和。”其他人和着牌,还给她四角钱,庄上给了一块,让她找四角。她们这是在打的二四六角的倒牌和。

    冉腊娥寡居张家,守着张家旧宅,赡养张家老人,是她和张道然离别时立下的誓言。一晃,她已是五十多岁的老婆子了,头发花白,俨然是打霜的田野,古板、雕琢。这么多年来,她怫郁过,煎熬过,然而为了那认准的信念,再苦再累,都觉得心安理得,生活得自由自在。她觉得道然并不爱她而毅然把他的童身给了她,是她欠了他一笔今生今世也还不了的人情帐,内疚帐。她码好了门前的墩牌,便侧着脸问:“春子,是有事吧?”冉晓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问一个小事。”冉腊娥执着骰子说:“什么事,你说吧。”冉晓春接着她的话说:“好,让他们挑会土,就耽搁您一会儿。”冉腊娥上了年纪的人更精明,听冉晓春的话意就明白是不能当着众人面说的事,便起身,和她走到后门外去。冉晓春苦拉着脸说:“还不是为您舅侄女婿的事,我们上面没有任何人,求您一定给张县长捎个信说说,把他留在总支里。”冉腊娥很同情地说:“别急,别急,自然会有办法的。不过,我是不好去找他说什么的。”冉晓春央求着说:“不要您去当面找张县长,您以看外孙的名义去县里,让友琼妹子去找她爸说说,再或者让风国爷去县城里找张县长说说,您看哪个办法好些?”冉腊娥想了想说:“这减人的事肯定是上面有政策,我听说有人到中央告了状,我还担心他有没有事?超超同他爸妈回来过,怪惹人爱的,我巴不得去县城看看他,可一二十年了,我从没有过去县城,我这世是永远不会去的,你别急很了。”冉晓春说:“小爷他是县长,不会有什么事的,您尽管放心好了。”冉晓春站在张府的地位,张道然应该是他的祖辈,所以称他小爷。冉腊娥最后利落干脆地说:“你想,这事无论如何我是不好说的。”冉晓春听得没有了一点回旋的余地,脸上顿时象泼了辣椒水似的难受,只好说:“您去打牌,我去了。”

    等候在家的张瑞金,见晓春猪肝一样的脸色回到家里,不敢听她道明结果。人啊!就是这样怪,往往明知是事与愿违的的不好的消息,宁可让世人知道,就怕别人当着自己的面说穿,那么宁可蒙在鼓里,让面子上和心底里却好受些。冉晓春见丈夫直望着自己,不好将冉腊娥的话说出,以免伤害着男人那颗逞强的自尊心。张瑞金却主动开口说:“你千万不说出,我知道了。”冉晓春怫然地说:“真是不该去找那寡妇婆子的!”张瑞金在地方上可算是个出色的有影响的人物,冉晓春一向以丈夫是行政干部自居,在乡邻们的面前高人三分的她真受不了遭人拒绝的滋味。张瑞金冷静地劝慰说:“不能那样骂人这,她也是有难处的,换成是你,你也会象她那样的,甚至还不如她。”冉晓春好似火上浇油,怒目圆睁,愤射着火光说:“我要是她,非把道然叔他的那个调皮的小鸡鸡给割了喂狼狗,才怪呢!真是个窝囊费。”张瑞金又讥诮的笑着说:“张冉村有几个冉晓春?没有,才你一个么!全中国才有你一个么!”也许,他这样说着,自己的心里好受些。冉晓春被丈夫的话急疯了似的,还是不甘心地说:“你别管我一个不一个,我明天搭车去城关,我去找张县长,对了,我就说是她冉腊娥要我来找的,是姑妈要我来找的,你不能就这样白白的回来了。”

    大县撤庙赶和尚的行动在省委工作组的催促下催枯拉朽地如此之迅速,就在冉晓春上县的那天,县委督查组的同志和镇委领导来到李湾管理区。在管理区的机关会上,宣布了改成责任片的决定和减员的名单。管理区改成责任片,其财务开支权上收到乡政府,人员由二十一人减少到十三人,毕竟这里还是党的总支,张瑞金和小赵都是精简之列。张瑞金听到自己的名字,顾眄了其他人,马上又恢复到似与已无关的端坐着。然而,大脑神经开始了太阳黑子爆炸,他既觉得意外又认为是必然的结果,他意外的是那个一直备受他敬重的乡党委副记竟然在会前没有预先找他单独谈话,做做思想工作或说几句掏心的话,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当众宣布了他的名字,毕竟是一万多老百姓的一名总支副书记,平时是管人的人,指挥人的人,他怎能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呢!他认为这是必然的结果,是因为县里文件他偷偷看过,已规定很明确,编制之外的他就是首当其冲的裁减对象,毫无疑问的裁减对象。因而,当场他能理智的对待,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表露不外溢。会议结束,他二话没说,再说主持人也没有安排这个议程,没有给他发言说话、倾吐肺腑之言的机会。张瑞金的脸面平静得象一塘死水,没有一点风吹波浪,散了会,他不知道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而是和大家一道进了食堂,还陪上面来的领导吃了那餐散伙饭,他给领导敬酒,领导也回敬他的酒,不知怎么搞的大家都纷纷敬起他的酒。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客人了,也该客套几句,便说:“平时工作没有做好还有冒犯和得罪的地方,请多原谅!”那天,责任片从街上租来一辆小车,热热闹闹地给他送行,他也没有说几句不中听的话。

    有的人情绪的波动往往爆发于事后的思想中。张瑞金的不愉快甚至怨恨世事对现实的不满是发生在回家以后。他回家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中,还不如从前在村里担任支书的日子那么一路顺风,受人抬爱,越对比着想越来气,越想起想不通,组织怎么能这么轻率地就将一个忠诚于组织的人给处置了呢,还不如时下的老板对打工仔优待!冉晓春去县城找张县长,刚好张县长上市里开会去了。她在张友琼的单位给李湾总支打电话,告诉丈夫这样的情况时,张瑞金正沉浸在管理区的同志们敬他酒的醉意之中。他兴奋着说:“这事以后再说,你明早就回来,我没有事的,放心。”冉晓春回到家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闷闷在地心里难过了几天。这天晚总算有了点心情,在那张结婚睡的木架子床上,他俩温情地依偎着,冉晓春不解地说:“你就这样垂手回来了,什么要求也没有提,就是一只狗子无辜地被它的主人打急了,也会垂头丧气地嗯过几声的,你怎么就那样老实呢?一屁不放!”他说:“当时,我放了屁的,不过不是臭屁是香屁,我说我是一名二十多年党龄的共产党员,我服从组织上的决定。其实,那么多人都在敬我的酒,我怎能说让大家扫兴的话。”他和她吻着,抽出甜津的舌头,接着说:“哎,那个瞿善垓怎么是那种东西呢!九八年在堤上苦熬到四五十天的时候,我偷着用矿泉水瓶子给他买了白酒,让他喝了个够,止了他的酒瘾,上面来人检查,见是矿泉水,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那阵子,日夜巡堤,我这个平日不好酒的都觉得没有酒,再硬的汉子也难熬过。谁知这次减人,他这么不通人情,这般公事公办,大公无私地就对我宣判了死刑。我尤其想不透的是宣判我死刑前,他一丝风也没有给我吐,也不给我谈个心,就是再公正的法官,也得让我划个押按个手印吧,他真不是他妈的东西!”冉晓春说:“无毒不丈夫,只你才是个死憨巴呀!让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呢!”张瑞金嘴里咒骂着,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张冉村,又回到那失去光泽的木架子床上,又是整日面对那几十年看惯了的田埂和田野、鸡和鸭、猪和狗,感觉穷途末路了。因而,近来他一餐只能吃下一大半碗饭,没有胃觉,没有情趣。冉晓春看在眼里,疼在心窝,事已至此,若再给他火上加油,他的精神会萎缩垮了的,这个家庭会垮了的,天都会塌下来的,她一个女人家怎么能顶住让天不塌下来呢。然而,她选定了那个特别的方式来慰抚他,使他重新感觉到人生的无穷乐趣。冉晓春软绵绵地说:“说归说,气归气,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俗话说,条条道路通长安,既然这条路死了,俗话说当官的日子没了,发财的日子还是有的。”她这样说着,便主动将自己莲藕似的身子送给了他。他骑着她,自我宽慰地说:“不过,现在的乡干部也不好当,连工资都难开销,群众也不象过去有压力,那么听话,上面的任务又要完成,真是两手提篮左难右也难的。”冉晓春全身酥酥的,欢欢地说:“别管那些野机巴白了,随他们去,来!来!多用点力。”他俩进入到无忧无虑无可比拟的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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