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病得厉害,她还……失明了。
这个美貌的妇人在蔡妩她们入内时,只披着一件薄衫靠坐床头。乌黑的头发齐齐整整地打理着。面色略带憔悴,嘴唇有些发白,腮上施了淡淡脂粉以遮掩病容。一双清亮有神的眸子虽还乌黑漂亮,但却没了焦距,只茫然无神地盯在某个方向。
听到门响,她才转身,声音沙哑地问:“可是小妹来了?”
王氏呆愣地僵在门前,紧接着突然反应过来,一下扑到自己二姊榻前,难以置信地抬起手,在她眼前来回晃着。
被比划的人却丝毫不觉。她依旧望着一个虚空的方向,对自己的女儿吩咐:“芬儿,快给你姨母看坐。阿璃,就你一个人来,还是带着阿媚一起来的?”
王氏闻言收回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闭着眼睛,压抑而难过地克制住自己,肩膀颤动,可是眼泪无声地滑落脸颊。
门边的蔡妩一见这景,立马出声扑到二姨母榻前,软声软语地唤:“二姨母,阿媚也来了。”然后她挨挨蹭蹭地挤到二姨母腿上,把脑袋伸到病人最容易摸到的地方,抱着自家二姨母撒娇:“姨母,姨母都没有让芬姐姐给阿媚坐,阿媚生气了。”
二姨母摸着她的头,笑得虚弱:“那二姨母给我们阿媚赔不是?看到没有,你芬姐姐去拿糕点了,好吃着呢。快去追她!”
蔡妩识趣地遛下榻来,担忧地看了看王氏,就跟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操着天真欢快的语气对两个长辈说:“阿媚这就去。姨母,你可不许心疼。阿媚会吃好几个呢。”话音一落,蔡妩就迈开小腿“噌噌噌”往门外跑。
“这孩子,还真贴心。”二姨母“望着”声音消失的方向,轻轻感慨。
王氏却顾不得自己女儿是不是在刻意为自己留下和二姊的独处空间。她抬起手抚了姐姐的眼睛,声音发颤:“这是……多长时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床上病人拍拍妹妹的手:“去年秋收吧?当时没注意。只当上了岁数人都会头晕眼花。”
“你净胡说,哪有四十不到的人就眼花的?”
两人顿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王氏才说:“大姊知道吗?大夫们……又是怎么说?”
二姐姐苦笑:“前几天大姊的儿媳妇来探过病的。至于大夫?除了开始那位华大夫还能说些门道。其余的皆是千篇一律归根于操劳过度。呵,操劳过度……可你说我不操劳行吗?你那姐夫是个老实巴交,让人欺负了也不吭声的主。芬儿又是个女儿家。兴儿倒是不像他爹,可性子还是个软乎的,老三、老四今年才十二,都不顶用。这么一家人,我不多操持着可怎么得了?”
“那你也注意休息啊。大夫们的话,不管好坏,你总要听。”
二姐姐点着头不甚上心:“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已经在休息了吗?反正我现在也想开了,不就是看不见了吗?不是还能听、还能说吗?也不算废人。”
“你想什么呢?什么废人不废人的?你好着呢!只要好好将养,将来痊愈你还得抱孙子呢。”
二姐姐只是笑着不说话。
王氏心头一急:“你说孩子们都那么大了,也懂事了。你这么操心,他们心里头能不明白?你身子一垮,我看他们比谁都心疼!刚才进门,我只是随口一问,兴儿就红了眼睛。孩子们都巴不得让你享清福。”
“二姊,别那么想不开。身体是自己的,日子长久着呢。钱财那都是身外的。多少才是多?你自己身子好了才是正经呢。”
二姐姐叹口气:“唉……哪有那么容易啊?你姐夫要是有德良一半能干,我也就不必这样……”
王氏气了:“你……你怎么这么拧?你争那点儿意气干嘛?我是你亲妹妹,我这么说你,还能是害你吗?你非得把自己闹病了,折腾的一干人都难受,心里才舒坦是不是?”
“我不想的!”二姐姐忽然低下头,良久后低声哽咽道:“阿璃,我也不想的。真的。我……就是怕他们哪天忘了我。”
“阿璃,我害怕,很害怕!每天早上醒来,晚上睡去眼前都是一个景色。不知道你身边到底有没有人?不知道是哪个人?不知道白天日升,不知道夜里月落。不知道茶水在哪儿,不知道筷箸在哪儿,我连吃饭都需人看着……阿璃,你说我这和废人有什么差别?”
王氏听罢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自家二姊,姐妹俩一起痛哭失声。
蔡妩在隔着房门不远处的地方听着,边啃糕点边祈祷:希望这场痛哭能让这个争强好胜的二姨母发泄出一些郁结。太过要强,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