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那一开始认出她的时候,他为什么什么反应都没有呢?
傅四老爷在铜山遇险,她带着人去铜山,锦衣卫已经赶到了……绝不是巧合,他是为她去的。
在她还不知道傅四老爷出事的时候,他已经南下赶往铜山。
李寒石是她的人,她身边一有风吹草动,他都会知道。
那几年,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她?
火盆就在面前,他紧靠在自己身边,锦袍底下劲瘦而强壮的身体似乎比炭火还要热,他身上有一种陌生的说不出来的味道,淡淡的,像山里的青松,微苦而涩。
傅云英都要热冒汗了。
要问的话堵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在意被他认出的事……但也没有做好和故人畅聊上辈子那些沉痛过往的准备。
霍明锦先开口了,“天黑了,留下来陪我吃饺子罢。”
傅云英望向窗户的方向,门窗紧闭,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不过窗前暗沉沉的,只有火盆周围能看清地面青砖上的纹路,这么晚,自然进不了城。
“我一个人过年。”霍明锦又说了一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顺着他的话小声道:“以前我都是初一早上吃饺子。”
几声低笑,霍明锦还握着她已经暖起来的手,半跪在她面前,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今年陪我,为我破一次例,嗯?”
询问的语气,最后几个字又轻又柔,近似呢喃,让人没法拒绝。
见她只是沉默,没有直接开口拒绝,霍明锦嘴角扬起,眼底浮起几丝笑。
他松开她的手,起身出去。
傅云英听到他站在走廊里吩咐李昌他们去准备晚饭,要南方的菜蔬。
李昌有些为难,这时候去哪里捣腾南方过年的菜?不过二爷吩咐,他就是去人家抢也得抢几盘南方菜回来!
……
湖广,武昌府。
腊月初落了几场雪,到月底,接连的大日头早就把雪晒化了。只有城外青山还披着一层雪被子,山巅白雪皑皑,山腰苍松翠竹如绿浪,山脚下泥土湿润,河边仍有青青草色。
楚王府坐落在城中风景最秀丽的山谷畔,园子里还有未化尽的雪,溪中流水潺潺,清澈透明,能看到河底堆叠的乱石。
这天日头正好,朱和昶躺在庭间晒太阳,头枕里头晒了香花瓣的软枕,长腿高高翘起,优哉游哉。
侍女跪在一边剥葡萄,葱根般的手指托着晶莹的葡萄粒,往他嘴边送。
他一口咬住葡萄,顺便吻一下那纤长的手指。
侍女脸颊通红。
这时,吉祥手里拿着一封信,穿过长廊,一路飞跑进庭院,“爷,傅公子来信啦!”
朱和昶滕地一下跳起来,推开围在矮榻边的几个侍女,“快拿来,快拿来!”
等吉祥跑到跟前,他一把抢过信封,拆开来,抽出信纸细看。
一边看,一边抓葡萄吃,右手手指汁水淋漓。
“哎,云哥走了几年了?我怎么觉得好久好久没看到他了,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我?”
朱和昶看完信,高兴了一会儿,又有些失落。江城书院的学生都没有云哥讲义气,不会猜灯谜,更没有云哥好看。
吉祥跪在地上,拿帕子为他擦拭弄脏的手指,口中道:“爷,傅公子现在是官老爷啦,不能说回来就回来的。小的听人说他断案分明,经他复核的几百件案子,没有一个冤枉了人,老百姓都夸他是青天老爷呢!”
朱和昶挺起胸脯,一脸与有荣焉,“我们家云哥最厉害了!”
可惜他看不到云哥穿官服的样子,一定很威风!
离得不远的内书房里,楚王也在看信。
他也是闲着没事做,不能出去逍遥,只得专心守着宝贝儿子在家预备过年的事。按他的吩咐,傅云英和朱和昶的书信往来都得经过府中文吏的仔细检查,才能送到朱和昶手里。他手里有一封手抄的副本。
傅云英的信很普通,就是一些在京师的琐碎见闻。
但楚王很快发现其中的古怪之处,手指轻叩金丝楠木架子,对旁边的长史道:“把世子书房里的那本灯谜手册拿来。”
傅云英这些年一直不断以丹映公子的名字刊印书册,大多是和八股制艺有关的辅导书籍,或是天文地理农学之类的专业书目,总之,预备科举考试的学生,案头肯定有她撰写的书。唯有那本灯谜手册是她手写的,只给了朱和昶一个人。
长史很快把手册拿过来,楚王对着信上的提示,找到灯谜手册对应的字,最后得出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
他立刻把信焚毁了,“等世子看完信,把他手里那封信烧了。”
长史应喏。
楚王又道:“算了,不烧,免得宝儿起疑。”
长史有些惊讶,傅云的这封信,到底有什么古怪?王爷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楚王来回踱步,眼底暗流涌动,“双辉,王府账上拢共有多少银两?”
长史诧异了一下,垂首答:“王爷,眼下能动用的活钱大约有八十万两左右。”
当然,这些和楚王府真正的财富比起来,只是小数目。
“本王问的是全部。”楚王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勾,浓眉高高挑起,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长史眼皮直跳,王爷不会又想一出来一出吧?当年他偷偷带着人想离开湖广,被巡按御史给抓到了,王府花了十万两银子上下打点才把事情压下来,不然上头一个意图不轨的帽子往下一扣,楚王早就换人了。
这一回王爷又想干啥?
长史心里叫苦。
楚王不知道自家长史已经在谋划怎么善后,对着明亮的日光,粲然一笑,宝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你爹我就是赔上性命,也得把你送到那个位子上去。
富贵险中求,这一次不主动,等潭王世子进京,宝儿生死难料,不如索性豁出去,都是皇室血脉,凭什么他们永远只能蜗居一方?
“你亲自去杨家、钟家,让他们带着账本来见本王。”他沉声吩咐。
长史应是。
……
京城,郊外。
雪还在下,屋瓦早就被盖住了,房檐前挂了几只红灯笼,像夜色中一朵朵盛开的花朵。
饺子煮好了,送到正房。
霍明锦没让人进来,在门口接下竹丝大提盒,放到侧间屏风后面的月牙桌上,揭开保温的盖子。
一大盘滚圆的饺子,几碗蘸酱,一碟酱羊肉,一大碗水晶蹄髈,糯米八宝鸭,苏州的烧鹅,糟猪蹄尾,全是脂多肉嫩的大菜,色泽浓郁,浓香扑鼻。
打开第二格,腊鸭焖藕,竹筒排骨,粉蒸肉、藕,豆油皮菇卷,桂花茭白夹……全是湖广人常吃的菜。
还有傅云英喜欢的冬笋烧肉和珍珠豆腐丸子。
厨下的人大概知道傅云英是南方人,特意备了两大碗红彤彤的米饭,米粒饱满圆润,胭脂一样的颜色。
她挽起袖子,帮着放碗筷,看到提盒里还放了一壶酒,顺手拿出来,放到霍明锦那边。
霍明锦看她一眼,把酒壶放回去。
她在这儿,他哪敢吃酒。
明明没有什么的,但他刚才那个眼神看过来,傅云英心里猛地一跳。
习惯了穿男装,常和同僚们来往,很多规矩她都忘了,还好霍明锦肯忍让。
他待她太好了,她不知不觉就忘了避讳,其实这是很不应该的。
不管对他还是对她自己来说,都不合适。
她出了会儿神,把酒壶放得远远的。
霍明锦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失笑了片刻,请她坐下,“你爱吃什么馅的?”
又加了一句,“都是肉馅,一样是萝卜猪肉,一样是葱花羊肉。都不吃的话,可以让他们重做。”
厨子都是男人,过年当然要做肉馅饺子,素馅的只有立春的时候吃。
她没什么忌口,挑了葱花羊肉的。
选了之后才想起来,这两种口味都是她爱吃的。
她心头微颤。
霍明锦把盘子挪到她面前。
房里点了灯,灯火摇曳,傅云英看着他的侧脸,他三十多岁了,以前的少年风发渐渐沉淀下来,锋芒内敛,沉稳如山。
那种初见时在他身上看到的冷漠戾气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也理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屋外飘着鹅毛大雪,她竟然和霍明锦坐在一起吃饺子守岁。
下午得知霍明锦十几年的隐秘爱慕,她震惊而混乱。
现在慢慢冷静下来,梳理之前的点点滴滴,他本来就没有刻意隐瞒,这才能解释他为什么初见自己就对自己格外特殊。
她只是习惯了上辈子和他相处时的状态,才看不出他的心思。
可惜这种事没法从书本里得到答案,二哥也没有经历过,不能给她建议……不知道二哥和袁三他们在做什么,会不会担心她。
她胡乱想着心事。
反正他什么都知道,没什么可怕的。
霍明锦吃得很慢,知道人在身边,心底的所有焦躁和不安都被抚平了,像是全身浸泡在暖洋洋的泉水里,通体舒泰。
这种欢喜是平静的,也是最深刻的。
房里很安静,万籁俱寂中,飘雪落在屋顶、树梢的声音格外清晰。
“怎么今天过来找我?”
霍明锦看她吃完一碗饺子就不吃了,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问道。
傅云英抬眼看他,他坐得端正笔直,眼底有淡淡的笑意。昏暗的灯火下,双眸闪闪发亮。
如果她没来的话,他就是一个人过年,一个人吃饺子,一个人守岁。
她想起上辈子小的时候,霍明锦在树下张开双臂接她的样子,也是这么笑着,那时的他年少,英姿勃发。
霍家忽然和魏家交好,又忽然变得生疏。
那时她不明白原因,以为是因为侯府老夫人去世的缘故,现在她明白了。
求亲被拒绝,霍家当然要和魏家疏远,之后他随父出征,生死难料,更不可能表露什么,她那时候还小。
她垂眸,掩下心里丝丝缕缕的悸动,道:“我整理了一份名单,上面的人都会支持朱和昶,但是我必须先探探他们的口风。”
多年和湖广文人来往,她有她的人脉。
听她说起正事,霍明锦面色不变,“现在还不是时候,得等半个月。”
她唔一声,低头喝汤。
霍明锦看着她,知道她一定暗暗松了口气。
她刚刚过来的时候神情恍惚,欲言又止,此刻说到正事,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可她还是愿意留下来陪他守岁的。
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