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城墙,染满了热血,有时那鲜血,竟然能积出一洼浅滩。
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因为他们是军人,马革裹尸是至高的光荣。然而,兴元城中的百姓,又有何罪!
在开年之后的紧密大战中,兴元城的百姓自发地为士兵做饭洗衣,修补城墙,甚至拆毁自家的房屋以供守城,献出为数不多的口粮支援军队,这些全都是因为,他们想守住自己的家园。
他们,只想保护一家老小,和世代生活的地方,他们又有何罪!
王子墨裹着厚厚的被子,却觉得浑身冰凉,她不像蒋尚培那般忧国忧民,但她还有良知,或者说,她不习惯承受这样的苦难,她觉得,既然战争不可必免,为何不让金国的百姓去承受这些苦难。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诛之!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便匆匆上路,王子墨已经收拾好心情,至少外人是看不出她心里那颗正在发芽的复仇种子。蒋尚培还是一副忧国忧民苦大仇深的面孔,骂金贼的时候宛如一条活龙,骂完了又成一滩烂泥。
今日他们两人都没有骑马,一个大腿受伤了,一个心灵受伤了,让其他人轮换着骑马。王子墨在听得许虎的消息后,便对赶路越发上心,因为金贼屠城三日,而他们也只有这三日的缓冲期,兴元府所剩无几的宋兵是万万靠不住的,还在半道上的吴阶大军亦是靠不住的。
按日子来算,今日便是第三日。
原本还打算到驿站休整歇息,现下果断取消。马队里无人反对,因为他们都知道保命的重要性。
压力转化为动力,众人急速向金州赶去。
金州,是兴元府与襄阳之间的一个大城,也是直面金国,城高兵多,但没有兴元府与襄阳的频繁战争,是京西南路上相对安全的重城。
长时间的赶路,短暂的休整,不停循环,马队里的人疲惫到麻木,而兴元府陷落的消息,却是比他们的行程快上数十倍,向南方蔓延。
成都府,襄阳府,江陵府,建康府。。。
在建康府醉生梦死的赵构,听闻兴元府失陷,城中八万百姓被屠杀,金兵欲沿汉江南下,另有十万金兵攻打襄阳,这个北宋末年最幸运的皇子,终于抛弃了怀中的美人,杯中的美酒,领着一大群朝中重臣,仓皇而逃。
他的目的地,与王子墨一样——临安府。
皇帝再次南逃,举国震惊,消息只一日,便传到了临安府。临安府从上到下,从官员到百姓,都开始轰轰烈烈投身到接驾的热潮中。
常仁志做为临安府下辖两县之一的盐官县县令,皇上的龙船又从运河过境,这接驾的任务何其重,他如今已掌控盐官县,但对这个重任还是愁眉不展。
说是接待,还不如说是收留比较妥当。
赵构这是匆匆来投奔的,但怎么说也是个皇帝,该有的规制排场一样都不能少。临安府这边行在还未修好,钱粮还没到位,各色珍奇古玩,各地稀有贡品,千娇百媚的江南美人,在哪里?
赵构这次的决定,可把临安府及周边的富庶地区害苦了。
“娘子,太爷有令,让咱们这些商户明日辰时正去紫薇楼,商议接驾事宜。”
兴元府陷落的消息,除了赵构心惊,王家别院从兴元府迁来的人,还有他们的当家主母林芷岚,更是急不可耐。只是这个时候,家里乱不得,如果王子墨逃出来了,那她总会回来的,如果彩盛庄的人都葬身城中,那么他们这些家属,只得强撑着活下去,如今,除了照看好家业,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十多万人的大城,被杀了八万,这个恐怖的数字,让绝大部分的人对家人的生存失去了信心。
“我们家不是商户。”林芷岚翻看着账册,淡淡地说道。
前一次,林芷岚听闻兴元府战情紧急,直接病倒了,而这一次,张放却是觉得很意外,小爷祸福难料,生死不明,主母为何镇定自若,还有闲心与官府探讨户籍问题。
“娘子说的极是,但如今不管是商户,还是农户,官宦之家,都得出银子为皇上撑个体面。”张放婉言道。
“你随管家去王家庄那边,问问二老爷的意思,出银子可以,但我们家不能按商户的规矩来办。”林芷岚果断地说道。
商户贱籍,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自甘堕落,林芷岚来了宋朝两年,在市井里混迹多时,与县太爷打过交道,又经历了王家这样的大族打压,她太清楚出身的重要性。
前世的老爸老妈,堂堂大企业家,到了这里,整一只肥羊,官府就等着养肥了好宰杀。
林芷岚看过账本,便去了宝儿房里。
如今宝儿一岁多了,断奶后胖嘟嘟的小脸瘦了下去,天热了穿得单薄,特别喜欢让人牵着走来走去。每每看到活泼可爱的宝儿,林芷岚都会暂时忘记外头的纷乱,化身慈母,与平日的杀伐果断判若两人。
只一点,让林芷岚特别担心,这都十四个月的娃了,怎么就不会开口叫人呢。
为了这事,林芷岚不只一次请李大夫瞧过,可是李大夫也没看出什么,只说聪慧的孩子开口晚,但,是不是太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