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便从四面八方拢将过来了,钟鼓楼上晚钟声声,眼见下一刻宫门就要关闭。陆文远心想就算自己今晚能等到皇上醒来,也没法敲开十几道宫门将政令送出去了,倒不如先打道回府算了。思至此处,终是长叹一声,转身向宫外走去。
是夜,陆文远心里有事,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次日宫门一开就急着进宫去了。谁知到了一问桂喜才知道,皇上昨晚睡到半夜醒了,与康平王饮酒作乐闹了个通宵,直到天快亮了才又睡下。
陆文远哭笑不得,只道奈何。在院中一直傻等到中午,才好歹把皇上给盼醒了,看着皇上批好了奏疏,又去工部亲自安排一切,生怕再耽误了不必要的工夫。
然而,就算是这样还是晚了。官府和工部派去的工匠紧赶慢赶,也没能赶在春汛泛滥前竣工,未经加固的堤坝被潮水冲毁了一处,虽然好险没伤着人,但沿岸刚下过种的农田全被淹了,老百姓怨声载道。
大同府附近地势较高,气候干旱,开垦农田本来不易,如今又被洪水冲刷,失却的肥力真不知几时才能补回。全府百姓的生计和官府赋税全指仗着这些良田,如今却叫他们怎么把日子过下去。知府吕肆明一气之下联合当地御史,上疏弹劾当朝内阁办事不利,首辅忝居其位。
吕肆明本是当今朝中颇负盛名的文学大家,一篇弹章写得言辞犀利,针针见血,将内阁五人一个不落地骂了个狗血淋头。其他御史言官见状,也都跟风的跟风,泄私愤的泄私愤,弹劾内阁的奏章一时真如雪片纷飞,压得陆文远等人抬不起头来,每天在朝中办事都得溜着墙根走,直如过街老鼠一般了。
这一日,严庸从礼部大堂办事回来,一进内阁就嚷嚷开了,说是现今这班言官言行太过,欺人太甚,真该像范哲甫那个老不死的一样,好好打压打压他们。
陆文远知道他年纪大了脾气倔,受不得这许多委屈,便好言安慰道:“严大人这气话说说也就罢了。如今朝中言路庸塞,这些言官御史敢于弹劾我们,实在是好事,只有广开言路,才能使朝政清明,国家兴盛啊。”
严庸气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恨声道:“他们根本不了解事情真相就乱咬人,那春汛决堤哪是因为我等办事不利造成的,奏疏一返回来我们不就立即着手安排了,还能怎么快?实是因为皇上不批奏疏给耽误的……”
沈纶吓得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道:“你真是老糊涂了,这话也能随便乱说?皇上贵为天子怎会有错,都是我们的错。”
陆文远失笑道:“是啊,都怪我这个首辅无能,不能及时规劝皇上罢了。”
严庸被堵得一时无话,满腹怨气无处发泄,只好一把摔开了沈纶的手,坐到自己的桌案后连连叹气。
赵咏宁见状在一旁接话道:“恕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总这样怠政也不是办法,此次因为不批奏疏耽误了防汛,下次难保不会耽误更大的事。”说着,目视了陆文远道:“陆大人就没有什么法子能让皇上勤快一点?”
陆文远沉吟着微微摇头,严庸抢过话头道:“皇上变成今天这样全拜范哲甫所赐,那老东西当初为了专权,包揽朝政,皇上万事不需过问,当然就懒怠了,遇事能倚则倚,得靠就靠,就好像这天下不是他的似的。依我看,我们五个不如一起辞职,让皇上找不着倚靠的人,到时政务积压得多了,皇上就不得不亲自过问了。”
陆文远闻言苦笑道:“不可,不可。严大人岂不闻一句民间俚语叫‘虱子多了不咬人’?依皇上现在的心性,政务积压得越多他就越懒得过问,我等若真放手不管,岂不是在拿天下社稷开玩笑?”
傅潜停下笔问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着皇上不管?”
陆文远摇头,若有所思道:“管是一定要管的,只是怎么个管法,还需从长计议。”